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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节渐成往事记忆

 老夫子的论语 2015-12-16

谢宏

这些年来,每看到与春节沾边的事,我几乎都淡漠了,大概是因身在海外,对相关的一切都只是远观而已,恍如隔世。其实,与我有类似想法的人,大概也不少的。春节对我们来说,似乎已渐成往事记忆了。

记得年少时,我是喜欢过春节的,那时我们说过年,是农历年,元旦之类的,对我们来说,仅是个小节日而已,而春节才算大节。那时生活俭朴,物质不丰富,凡买新用品,都凑到春节置办。新衣新鞋,这是不用说的。平日里,客家男人一般不做饭,但春节这样重要的日子,我爸会亲自下厨。年初一,有我们小孩盼望的红包,吃完早饭,我爸发红包,这是最开心的一刻。我爸是个严肃的人,难得一笑,此刻,脸色也缓和不少。

夜晚当然是开心的,小孩约好去拣爆竹,就是人家放爆竹,有些没响的,我们去摸了,再点了放。可小孩不耐瞌睡寒冷,看外婆做油角子,放油锅里炸,我缩在炉灶旁取暖瞌睡。等到屋外鞭炮齐鸣,人被惊醒,伸手擦擦眼睛冲出去,加入到硝烟中在地上抢摸。有搞笑的,放入口袋就炸响了。聪明的人是不在除夕夜穿新衣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到冬天,我爸买回猪肉和肠衣。白天洗好肠衣,用酒、酱油、盐、糖等,把切好的碎肉腌好,在夜晚做腊肠。大人把肠衣装上漏斗,然后灌肉,搁脸盆里盘好。第二天,把做好的腊肠挂在竹竿上晾晒。我爸还拿针在腊肠上扎洞,让油流出来。

我爸早上把腊肠挂到太阳下,傍晚收回。那些晒出来的油,一滴一滴滴落地上。腊肠特有的香味,一天比一天浓起来。颜色也由鲜肉的颜色,渐渐变成酱紫色。当然,竹竿上不仅挂了腊肠,还有腊肉。腊肉用料酒等配料腌制好,也要拿到太阳下晒干。腊肉的香味比腊肠更容易出来,越晒就越有味。等太阳下去,腊肠腊肉滴出的油,就结成了白色的油脂,宛如松脂般好看。

我常把炒腊肉腊肠特殊的香味与春节联系起来。一闻到这种味道,我心底就自然而然涌起一股对春节向往而迫切的心情。至今为止,我一吃腊肉腊肠做的菜,就想起过年的内容。因为那时生活虽没现在这么好,但到我懂事的年纪,是20世纪70年代,按当地的生活水准来说,我家应该算是很好的了。每次回老家宝安龙华探亲过年,我爸都挑一担腊肉腊肠和咸肉回去。现在想起来,觉得真不可思议,我爸这种人,竟然会干这类事。

那时深圳只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我们从粤北重阳镇去韶光,再从广州坐火车回老家,但因为到深圳站需要边防证,我们就在东莞樟木头下车,转坐我叔父等人的自行车,经石岩观澜回龙华大浪村。那时年少,对重阳以外的地方都充满了好奇,何况是老家呢,所以一路上,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兴奋不已,听着车轮碾过沙土发出的沙沙声,看两边的山岭村庄景色。

我们到家时,通常天色已晚,各家灯火通明,祖父祖母早等在家了,见我们一到,立刻摆桌吃饭,两地的家长里短,就在饭桌上摊开来了。我们小孩不感兴趣,丢下筷子后,自顾自去玩了。

小时候,老家对我吸引力最大的,是在这里可随时骑自行车。那时宝安农村人家,几乎人人都有一辆自行车,赶集下田干活等,都倚重自行车来完成,到处都可见到自行车出没,对年少的我来说,真算是一种奇观了。

我在故乡重阳刚学会自行车,而且小镇里自行车也不多,是一般人家没有的贵重之物。我回到老家,整天就骑上我叔父的自行车到处跑。当然最得意的,是在晒谷场上学会了放开车把骑行的把戏,这使我的自行车饥渴症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

我记得,重阳过年舞醒狮拜年,但宝安过春节,是舞麒麟,对了,是麒麟,不是醒狮,每个大队都有一帮年轻人,舞了麒麟去各家拜年或采青,讨个红包好意头。20世纪70年代后期刮起逃港风潮,宝安各村的青壮年,几乎都去了香港,之后多年也不见有人舞麒麟了。我叔父他们一走,家里留下老的小的,我爸当年就以照顾祖父母的名义调回深圳。

有很多年,每年春节前,我叔父回来过年,都会用蛇皮袋,也叫红白蓝袋,从香港挑回一袋袋的年货,有炸猪皮、海味、新潮衣裤等,后来还带回收录机、电视机等。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就是我叔父给送的。

这个想起来很有意思,从前,是我爸从重阳挑年货回家,可那些年,是我叔父带年货回来。我爸和我叔父,所做的事做了对调,有点斗转星移的意味。由于青壮年人都走了,过年不再有舞麒麟这个节目,各家比试着看谁家的爆竹放得长放得久。我堂弟在三楼的天台上,把二十万响的爆竹挂在竹竿上,垂吊到一楼,然后在门口点燃,随后是雷鸣般炸响。整个夜晚,房前屋后,都是一样的爆竹声。而我看的电视节目犹如默片。春节期间,村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摆开了赌桌,展开持久的厮杀。

时间再过去,深圳之城长大了,宝安成了它的一个区。我叔父等往来港深的次数多了。这些年,他们甚至回到老家常住了,但他们的年纪,也渐渐大了,他们虽然回来了,可舞麒麟的盛事,似乎再也没有重现过了。而在深圳过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相比从前,一到春节就人去城空的景象,真有天壤之别。

每年过年,我叔父也不再买什么年货了,在深圳就地采购,甚至,我大叔父等一些村民,把家搬到了龙华镇,把老房子出租。现在村子里住的,几乎全是移民了,他们渐渐成了村里的常住人口了。只因为我小叔父和祖母还在村里住,所以每年年初二,我们还会回村一趟,但心里,却再也没有春节的感觉了。

现在,我说起春节,似乎是在说过去的事。我长大后,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过节,不喜欢任何节日的原因,大概是我怕闹,怕一些礼节。幸好,我到新西兰后,无论从地理还是情感来说,我都与春节联系不大了,即使我常回深圳探亲,通常也不会选择春节期间。

当然,我虽然不喜欢过年了,但在过年的时候,我也会给家里挂电话拜年问好,也并不妨碍我作为旁观者,去观察别处华人过节的情形。前年,我妈来新西兰探亲,我和夫人就带她去看过新西兰华社搞的新春集市,为的是让她体验一下海外华人过节的气氛。我妈说,新西兰华人过年,是热闹,但集市规模小。而我自觉是个局外人,无所谓,只随她们走走看看,给她们提提买来的东西。也许现在的生活好了,原先过节的内容吃吃喝喝已经不合时宜了,这大概也是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淡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也许,是该给春节赋予一些新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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