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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水墨画是水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百了无恨 2015-12-19


  “屋漏痕”是书法中一种著名的笔法,也是颜真卿和怀素对话时所得到的启发。

  今天分享蒋勋先生说”屋漏痕“的文章,看完不仅豁然开朗,更觉感动,书法的世界如此妙不可言!

  颜真卿与怀素对话原文:

  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人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痕?“素起,握公手日:“得之矣!”

  墙上有一块水湿的渍痕,颜色非常淡,泛黄中有一点点浅褐。水,本来是没有颜色的。被水濡湿了的衣服,干了以后,也并不见留下什么痕迹。

  墙上留下像拓印一样的水的渍痕,因此是日长月久累积的岁月的痕迹吧。说它是“浅褐”,也并不正确,它事实上不像一种颜色。是水在墙上漫漶流渗,日复一日,那无色的水,竟然也积叠成一块渍痕。仿佛岁月使一切泛黄变老,那水的漫漶流渗,也使墙起了心情上的质变。


  中国书法绘画都常常提到“屋漏痕”。“屋漏痕”暗喻着中国美学追求的意境。长久以来,许多人以为“屋漏痕”是一种笔触、形态或颜色,然而,面对着墙上这一片水湿的渍痕,我想,也许“屋漏痕”更是一种心境吧。是发现了水与岁月都无踪迹,但是,日久天长,水与岁月竟然又都留下的渍痕。从斑驳漫漶的泪渍般的墙上水痕,古老的中国,因此了悟了岁月,了无了美,也了悟了生命。


  那饱含水墨的毛笔拖过容易沁透的宣纸或绵纸,水墨随笔势渗开、涣散。墨迹在纸上留下的笔触、形态、色泽都比较明显,隐藏在墨线之间及墨线边缘那水痕的流走却不易察觉。

  但是,水痕确实是存在的。当握着笔的手静定到一定程度,在静定中点捺牵连,在点捺牵连中呼应着自己均匀谨慎的呼吸与心跳,这时,常会发现,墨的存在原来有流动的水痕,像一片游走的光,使墨有了层次,使墨不呆滞死寂。


  ▲八大山人 山水画

  “屋漏痕”暗喻的正是岁月与年代吧!

  在大阪博物馆看到一帧明末倪元璐的水墨奇石,草草勾来,墨线与墨点流荡错落,只觉淋漓浑茫,满纸都是岁月的水痕。

  倪元璐的书、画都不多见。他的书法遒劲老辣,笔的走势中全是凌厉的顿挫,占了画轴上半的位置。下面勾勒奇石的线条却轻松自在,从规矩形式中解放出来,像麻索败絮,像流走的云岚烟霭,水与淡墨拖带出线的牵连,几点浓黑的墨的苔点,惊心骇目,在线的流走牵连中排比成静定的秩序。

  线与点在复制上都还可以领略一二,然而水痕是不可见的。水痕只在这唯一的纸上,随岁月辗转流离,三百年前明亡时的水墨尘缘,未曾劫毁,也另有了画面的沧桑。


  ▲明倪元璐 《云山欲雨图》 水墨纸本

  水墨画其实是水痕的领悟。水不同于油,有特别灵透变幻的生命。西方的油彩在画布上凝结固定,中国的水墨却在纸绢上沁渗涣散;前者追求具体可见的形象,后者溶墨与水,水痕交叠,只是渐淡渐远的一种心境吧。

  包含水分的墨与色彩,结合着水光,在濡湿的纸上显现出层次的迷离。水与墨的交叠融荡是水墨画创作过程中最动人的部分。但是,画水墨的人,也大都经验过纸张干透,水痕消失那种惋叹又莫可奈何的心情吧。

  中国美学上说“惜墨如金”,似乎“惜墨”是为了领悟水痕。特别“惜墨如金”的画家,元朝如倪瓒,明末有八大山人,画上的水痕,前者空透,后者浑茫,都值得细细咀嚼玩味。西方当代极简主义(Minimalism)的画家,Ad Reinhardt,在整个画面的黑中营构不易察觉的黑,近于中国墨的单色系中层次的变化。但是毕竟不是“水”墨,只有形色的积叠。而中国的水痕,却是从形色的羁绊中一跳而出,使视觉艺术的形色,一转而为哲学心灵上时间的探索。“屋漏痕”的美学若不从这一点去领悟,也只能落于形色实相的纠缠吧。


  ▲元倪瓒 《安处斋图》

  这墙上一块水湿的渍痕,看久了,可以看到云岚变灭;看久了,可以看到山河蜿蜒,现象与心事的风景都在其中,有悲辛沮郁,也有欢唱飞扬。具象与抽象原无分别,自古而今,不过是为了参悟生命本质的沧桑,美与了悟都在这“屋漏痕“中了。


  ▲八大山人 花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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