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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的前后“六客会”

 轻风无意 2016-01-06
余方德

    从唐代开始,文人集会的形式基本形成,更形成了以地域为中心的特点。而在湖州,除了浙西联唱,前后“六客会”也是一次重要的文人雅集。作为湖州地方文化史上不可忽略的事件,前后“六客会”,又与苏轼两次来湖有关。不用说,那已是九百多年前宋代的事了。

前“六客会”

    东道主是李常。李常,字公择,南康建昌(今江西南城县)人。少时读书于庐山白石僧舍,手自抄书,几至两目尽盲。经名医调治复明后,登上进士榜,将自己手抄的九千卷书,藏老家,苏轼为其作《李氏山房藏书记》。宋熙宁初,李常任秘阁校理,不脱学人本色。熙宁七年(1074年)三月知湖州,九年三月移知齐州。后曾任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等职。

    李常知湖州半年后的九月,苏东坡(当时还称苏轼)任杭州通判三年期满,奉调知密州(今山东诸城),而调任杭州知州的杨绘仅两个月又奉调京城入翰林。杨绘是四川绵竹人,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两人同乡又同治理杭州,时间虽短,却已难舍难分。两人离杭同舟,张先、陈舜俞相约前去拜访湖州知州李常,四人以舟载酒,一路同舟而来。

    张先,湖州人并不陌生,他原本就是湖州人,字子野,词坛称其为张三影。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与欧阳修同年同榜进士。皇佑二年(1050年),被誉为北宋词初祖的晏殊知西安,特邀张先做他的通判,诗词唱和、相互影响,名震南北。其后,张先又知渝州、虢州、安陆,因词有名,人称“张安陆”,累官至都官郎中。在京城除晏殊,欧阳修外,他还常与宋祁、王安石、苏轼往来,退隐后在湖州、杭州都有故宅,便往来于湖、杭之间。苏轼称他为师友,在他离世不久,专门撰《祭张子野文》。 1995年,中国故宫博物院以1800万元的竞价拍得张先的《十咏图》国宝,更让世人大惊:湖州张先不仅是著名词人,而且还是一位画坛高手。他是湖州人的骄傲。

    陈舜俞,字令举,也是湖州人,宋庆历六年(1046年)进士,又举制科第一,苏轼一直很欣赏他的才学,称“其学术才能兼百人之器”。苏轼《鹊桥仙·七夕》就是为陈舜俞而作,称两人“相逢一醉是前缘”,又有许多和陈舜俞往来之词。但陈舜俞却是“朝中无人”,虽在熙宁间以都官员外郎身份做了山阴县令,因不奉行青苗法被降职为南康军监酒税。陈不奉职,弃官隐居秀州(今浙江嘉兴)白牛村,自号“白牛居士”,后五年而卒。

    另有一位贬官的湖州人刘述为会见苏轼专门从苏州赶来。刘述字孝叔,乃张先父张维“南园六老会”成员之一刘余庆的侄子,神宗时曾任侍御史,苏轼通判杭州任上曾与其会于虎丘。王安石行新法,刘述攻之,终以此贬知江州。时居提举崇禧观闲职,寄情山水之间。

    李常见友朋自四方来,欣喜万分,六人就相聚在霅溪西岸湖州馆驿码头旁之碧澜堂,在歌妓试喉、琴弦合奏声中饮酒欢宴,赋诗填词。

    碧澜堂在子城南一百步,霅溪之西岸,唐大中四年(850年)由刺史杜牧所建。北宋陈尧佑有《湖州碧澜堂》诗:“苕溪清浅霅溪斜,碧玉光寒照万家。谁向月明终夜听,洞庭渔笛隔芦花。 ”作为来往官员上下码头的休憩之所,碧澜堂又称接官厅。历代文人荟萃,吟诗洒墨,极一时文会之盛。

    两宋时期,无论是君臣还是文人士大夫之间,他们用以遣兴的手段之一便是作词唱词。李常好酒好客,也适逢生子做三朝(三天),贵客临门,他一边分赠洗儿钱和玉果,一边运用各种方式营造轻松愉快的氛围,从而使客人尽情地享受做客的乐趣,而歌词于酒席歌筵中让歌伎弹唱,承担了娱宾遣兴的重要功能。张先作为年长而又极享文名的词人,在六客中占有前辈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东道主的李常自然首先请张先老先生作词。张先也不推辞,作《定风波》记此次宴集。前有序:霅溪席上,同会者六人:杨元素侍读,刘孝叔吏部,苏子瞻、李公择二学士,陈令举贤良。词曰:

    西阁名臣奉诏行。南床吏部锦衣荣。中有瀛仙宾与主。相遇。平津选首更神清。

    溪上玉楼同宴喜。欢醉。对堤杯叶惜秋英。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


    这就是留传千古的前“六客词”。张先率先创作后,其他人纷纷各自挥毫续之,唱和了大量饯别词。如苏轼作《定风波·送元素》苏轼与张先各赋《南乡子》词以及苏轼作《减字木兰花(过吴兴,李公择生子,三日会客,作此词戏之)》赠李常,陈舜俞赋《菩萨蛮》,苏轼和《菩萨蛮·席上和陈令举》,李常和其他名人也应同时赋有诸多词作。

    这六位都是进士,苏轼、李常、杨绘三位都先后任翰林学士,陈舜俞还得制科第一,《宋史》中均有列传的人物在湖州连日欢聚,而且是无政治目的的文人雅集,饮酒畅叙,歌妓弹唱、城内游玩……一次高规格的六人欢聚,连苏轼后来写信给周开祖也说:“寻自杭至吴兴见公择(李常)而元素(杨绘)、子野(张先)、孝叔(刘述)、令举(陈舜俞)皆在湖,燕集甚盛,深以开祖不在坐为恨。 ”

    这就是有名的前六客会,地方志、宋人笔记、东坡全集均有记录。

    前六客会还有个尾声。在湖州三四天相聚还兴犹未尽,李常便调官船,在船上摆上宴席和笔墨纸砚。此时歌妓已由名曲改唱张先、苏轼、杨绘等人的词作,使得一行人情绪更加高昂亢奋,一直泛舟至与湖州毗邻的淞江(今江苏吴江松陵镇)。舍舟上岸,一行人登上淞江的垂虹亭,已是夕阳西下黄昏来临之时。夜置酒畅饮于垂虹亭上,继续饮唱。赏月欢娱,兴致淋漓。第二天,苏东坡依依北上,他与张先、李常、陈舜俞等人惜别,都情深难舍。尤其是桑榆暮年的张先,他深知自己来日无多,生离可能即为死别,在苏轼登舟时,不觉老泪纵横,双手紧抓着苏轼的手不放。刘述随苏轼同舟回苏州。苏轼和杨绘同舟到京口分手,官场险恶,这次欢聚都在升职途中。想不到他俩再见面时,都遭贬,竟相遇在当时是荒芜之地的黄州……

    苏轼本来计划,利用这次调差机会,绕道济南(苏辙在济南任通判)探望弟弟,看看新生侄子虎儿,兄弟情深,已有三年未见。因为在湖州“六客”相会耽误的时间太多,只好取消兄弟相会的事儿,赶往密州上任了。

后“六客会”

    后六客会在时间和人物上都有争议。

    施宿《东坡先生年谱》和有的宋人笔记说,后六客会发生在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赴杭州知州任时有六客之会,而且东道主是张仲谋即张昌言,应该说这两者都有误。

    先说东道主。东道主是张仲谋不错,但仲谋是字,不是名,他大名张询,并非叫昌言。湖州历代方志记载清晰:张询,字仲谋,浦城(今属福建省)人。元祐六年到八年,为湖州知州事。他是元祐六年二月到任的,七月苏轼来顺理成章。而施氏年谱认为张仲谋即张昌言,误。昌言名问,任给事中,曾相度河北水利,卒于元祐二年,未任过湖州职,也未到过湖州,根本不可能于元祐四年或者元祐六年主持六客会。但最近读一本苏东坡新传中,仍将后“六客会”安于元祐四年,苏轼赴杭州知州任上,还写道“伤心旧地,罪官重来”之句,看来实有辨清后“六客会”时间、人物的必要。

    经考,后六客会时间应是元祐六年七月,是苏轼由知杭州迁吏部尚书,顺道考察太湖水灾而到湖州,也是他最后一次到湖州,方志、宋人笔记,东坡记述也是清楚的。不光东道主张询是元祐六年二月到湖州任上的,而东坡也是七月来湖的,时间吻合。据宋人笔记载:苏轼是认识和熟悉张询(字仲谋)的,他原本是苏轼贬黄州时黄州知州徐君默的妻舅,刚由福建路转运使转任湖州知州。

    曹辅也与苏轼相识较早,其余三客刘季孙、苏固、张弼,均是苏轼任杭州知州后认识并结交的朋友,不可能在苏轼赴杭州任时就相知成客,突然聚会湖州。除东道主张仲谋外,其余四客是:

    曹辅,字子方,海陵(今江苏泰州),一说华州人。官提点广南西路刑狱、福建转运使。与苏轼相识较早。多次陪苏轼在杭郊视察游览,时应召由闽经杭州回京,与他同行。

    刘季孙,字景文,开封祥符人。曾官至京城枢密院事,时为两浙兵马都监,驻杭州。曾拨兵丁助苏轼治理西湖。喜文学,又是苏轼诗友。

    苏坚,字伯固,丹阳人。曾官至铅山县令、西安通判,现改为临濮县主簿监杭州商税。曾为苏轼治理西湖献策,叙尊苏轼为叔,交往最久。后来,东坡谪海南北归时,伯固专程在韶关南华寺等候迎接。

    张弼,字秉道,杭州人。似无官衔,所以之前同刘季孙、苏固陪苏轼到德清夜游半月泉时,在半月泉石刻上没有题名。曾随苏轼视察杭州新河,苏轼诗中累称其“髯张”。他送苏轼北上,直到润州(镇江)分手。

    由此可见,刘季孙、苏坚、张弼都曾协助苏轼治理过西湖和杭州新河,是以杭州的属下、诗友身份伴送东坡北上的。

    苏东坡这次到湖州已是白发苍颜,55岁的人了。他少了些风流倜傥,多了些伤感凄凉。他在离开杭州想到湖州来之前,得知前六客会东道主李常突然在庐山过世的消息。而在此之前,他陆陆续续地听到前“六客会”中的张先、陈舜俞、刘述都先后离开了人世,他老是感叹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对极了,十五年时光,真的比流水还快啊!张先,这个要我叫他张三影的人活得最大。人说七十古来稀,他却活了88岁;他和比他小17岁的刘孝叔(述)竟同年携手而去。陈舜俞那个才子没有遇上好年代,一生不得志啊,竟于前几年在秀州(今嘉兴)不声不响地走了。 ”刘季孙也感慨地说:“朝廷中只知道争权夺利,相互攻击,那容得下人才啊!好在人世间两样东西对人是公平的,一是时间,二是死亡。不论你有才无才,官做多大,该老得老,该死得死啊! ”

    苏轼被贬黄州时,黄州知州徐君默给了他多方照顾,比如那块东坡地,就是徐知州批准给他耕种的,不仅让他养家糊口,还产生了东坡居士这个名字,从此“苏东坡”响过了“苏轼”,一直为天下人知。徐知州有大恩啊,苏东坡对恩人的妻舅倍感亲切。作为东道主的张询,便请苏东坡也来一首《定风波》,苏东坡没有推辞,但词写得哀婉,情绪也低沉,他写道:

    月满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

    绿鬓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笑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这是留传后“六客会”的证词!苏东坡写好后,引起“五星”的一阵欢呼,称赞他写得好。东坡却说:“张先词最后说,也该傍有老人星。我开头就写五星一老斗光芒。老,老人星,十五年前是张先,15年后即是我东坡也。 ”

    五客附词不少,聚会也有三四天时间,但却多了点公事酬酢、师生情离之味。苏东坡更多的是关心湖州灾情和水利建设,没有进入那种欢饮忘归、兴致淋漓的境地。当然,除苏东坡之外,后六客中的五位,也没列入《宋史》列传。但无论怎么说,苏东坡除任为湖州知州外,这两次来湖都是载入史册的,对宣传湖州是浓重的一笔,而前后“六客”,虽有几位湖州人,只因都客居在外,因苏东坡之缘而来湖城聚会,对湖州人来说都是“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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