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当一个孩子被诊断为多动症

 中外比上 2016-01-11

作者:朱晓薇 配图:周亦攸

当一个孩子被诊断为多动症,似乎他所有的“异常行为”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病了——他注意力不集中

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他爱发脾气

惹是生非

他满嘴谎言

学习困难

这些都是因为他生病了,就好比感冒会咳嗽流鼻涕一样,这些行为也是多动症所引发的症状,如此而已。

于是,我们用药,我们带着孩子做行为矫正,我们把注意力专注在孩子的各种问题上, 整个家庭打响了一场与疾病做斗争的战役。

一边是心急如焚的父母,后面站着诊断评估、药物治疗,一边是多动症这个十恶不赦的病魔,它衍生出各种顽劣不化的病症。

一方面,父母无意识地将症状与孩子分开,将多动症看作是外在于孩子,外在于家庭的疾病,认为只要消灭了这个病,孩子就还是我们所期待的那个孩子;

另一方面,在这场和疾病的战争中,父母的挫败、焦虑、愤怒、悲伤,却统统无法指向疾病,承担者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是的,孩子成了这一切的战场,无论敌我谁输谁赢,战场却只会满目疮痍。

现今,医学上对多动症病因的看法仍是一组病因尚不十分明确,由多种因素相互作用所致。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通过观察和与多动症家庭成员的互动,我们尝试着理解这些孩子行为背后的意义,而不单单是给这些行为贴上“正常”或“异常”的标签,当这些行为背后的故事和由此产生的情绪被看到,被表达,以及被家庭每个成员认可与反思之后,孩子的很多行为均在不同程度上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而整个家庭也会被隐藏在多动症后面的意义所震撼。

琪琪(化名)是一个7岁的小女孩,6岁进入小学,上课坐不住,学习困难,诊断为多动症,现服药8个月,配合行为治疗,由于成绩太差,今年重读一年级。

一家人坐定之后,父母开始给我细数孩子的各种问题:上课逗同学

在过道乱跑

一个拼音教七八遍怎么也教不会……

孩子呢,她小小的身体在沙发上动来动去,对着父母做各种鬼脸,偶尔对着爸爸翻白眼。

有趣的是,当我打断父母的讲述向他们提问时,孩子会很认真地看着我,没有鬼脸,没有白眼。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我试着对孩子说,“琪琪是不是不想让爸爸妈妈这么说自己?”

孩子一边笑一边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不”字,妈妈立马跳出来对孩子嚷道:“怎么想的就说出来!不要对着老师对怪动作!”

爸爸也在一旁附和着:“您看,她就是这样,我们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事情就是这样,孩子在用他们的方式和我们交流,父母却视而不见,反而将孩子的回应看作是怪动作。

我不得不把孩子的语言翻译给父母:“您的孩子刚刚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写了一个不字,她在说,她不喜欢你们这么说她。”

然后,孩子怔怔地看着我,妈妈将信将疑转向孩子问到:“你刚刚是不是这个意思?”

孩子的声音很小很细:“是的。”这是孩子进来半个小时之后的第一句话。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有尊严,我们好面子,我们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个糟糕的形象,可是,如果事情发生在孩子身上,大人们则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哎呀,孩子这么小,他哪懂这些?

然而,事实是什么呢?

心理学家埃里克森认为,处于学龄期,6到12岁的孩子,正面临勤奋感对自卑感的冲突之中,这一阶段的积极结果是能够让孩子被工作所吸引,因完成工作而自豪,而消极结果则是产生不适应感和自卑感,从而无法完成任务。

换句话说,我们常常谈到的尊严、自信正是在这一阶段发展出来的。

多动症这个标签本身,已经刺伤着孩子脆弱的自信心,他们意识到自己是个有问题的孩子,是个不好的孩子,他们的内在世界正在努力地应对随之而来的挫败和自责,对于这些情绪,孩子的消化能力实在是显得太有限了,当消化不了的时候,孩子只能又以“症状”的方式表达出来。

此时,家长也在做同样的工作,不同的是,家长当然不会用多动来表达,取而代之的是,对孩子的指责和愤怒。

于是,孩子不仅要应对内在的混乱,还要应对来自家长的负面情绪,两面受敌,怎能不手忙脚乱(多动)?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琪琪,如果说,咨询室的这一幕已经得到澄清,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之前呢?之前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我们理解和应对“多动症”的方式出了问题,那么,我们怎么理解在孩子确诊之前的行为?

之后,在我和孩子单独相处的时间里,我试着对琪琪说:“读两个一年级,你一定很难过。”说完,琪琪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么从她小小的脸庞上滚落下来。这个前一分钟还在做鬼脸的小女孩,内心竟积攒了如此多的情绪,她默默地哭着,一动也不动。

事实上,在琪琪后面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了解到,她的父母工作非常繁忙,为了锻炼孩子的独立能力,从去年开始,就让6岁的女儿独自上下学,虽然,学校离家的路程并不远,可对琪琪来讲,这却一段称得上是恐怖的体验——其他的小朋友都有大人接送,只有她要孤零零地面对车来车往,只有她在心底怀疑,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而通常情况下,放学回家的琪琪总得独自一人在家,安静地等父母回来。这和在幼儿园时的情形是那么的不一样,父母在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任何缓冲的情况下放开了孩子的手,让孩子一个人去面对孤独、害怕和无助。

“发生了什么?一定是那该死的学校捣的鬼!”孩子心里只能这么解释突如其来的变化,所以,琪琪不愿意上学,不愿意从事和学校有关的任何事情,什么拼音,什么算术,她统统都不要学,除了画画,那个在幼儿园经常从事的活动。

然而,今年暑假,当琪琪主动提出想去参加美术班时,妈妈却给她报了数学班。除此之外,自从上小学以来,父母由于孩子不好好学习,表现差劲,开始打孩子,琪琪指着她小小的胳膊对我说,“好疼。”

在这样的恶性循环里,父母带孩子看了医生。撇开这背后的故事,单从琪琪的表现来看,当然符合多动症的标准,于是,这个家庭便开始了大半年的求医之旅。

值得注意的是,在讲述过程里,琪琪提到父母经常吵架,这让她很害怕我想当然地以为,孩子是害怕父母分开,害怕他们分开之后就会不要自己。

然而,琪琪却回答我:“不是的,因为他们吵完架之后,妈妈就会打我,好疼。”说着说着,眼泪又满了出来。

从幼儿园到小学,对孩子而言是一个转折期,孩子需要适应这个阶段的变化,他们成了大孩子,要慢慢学会规则,学会完成任务,学会独立处理一些事务。父母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扮演一个拐杖的角色,目的是帮助孩子面对困难,一点一点地放手。

前苏联心理学家维果斯基提出“最近发展域”的概念,他提出,孩子的发展有两种水平:一种是现有水平,指独立活动时所能达到的解决问题的水平;另一种是可能的发展水平,也就是通过教学所获得的潜力。两者之间的差异就是最近发展区。

在这个区域中,通过家长的帮与教,孩子逐步得到发展,一方面,能让孩子顺利成长,另一方面,这个恰好的难度值能培养孩子的成就感与自信心。

反之,如果超出这个发展域,孩子获得的讲述挫败感和不适感,显然,对一个6岁的孩子而言,琪琪父母的做法显然是超出了孩子的能力,造成的局面不是帮助还是面对困难,而是在孩子的困难面前,又制造了另外一个困难。

和琪琪五十分钟的交流过程中,她既没有听不懂我的话,更没有坐不住,反而给了我大量有益而宝贵的讯息,尤其是最后关于父母吵架之后,妈妈会动手打她的情境,让我必须和这对夫妻谈谈。

之后,我和夫妻俩进行了面谈,当我提及孩子的这一段描述时,妻子掩面哭泣,她给我带来了他们的婚姻故事...

整个过程就是如此,孩子借着多动症把整个家庭带到这里,把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浓厚的情感体验带到这里。如果,我们只是把它看作是病,是症状,我们就失去了倾听这背后所有的机会,当然,也失去了帮助孩子和帮助这个家庭的机会。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