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粥 事

 圆角望 2016-01-26

    沉香     ■周荣池

    往年最怕吃粥,因为肚皮确实没有什么油水——正是拔节窜个子的时候,格外地容易饿。每天玩到太阳落山回来,闻到是那洇汤味道就满心的失望。最为失落的还有父母之命向晚时分正是燥热的时候烧粥锅。常常还没有烧开就填满锅塘跑出去乘凉,回来的时候粥洇汤溢得满锅台都是。连忙又往里面投凉水,一边还手忙脚乱忙不迭地拿着那破抹布,收拾那锅台上的汤水,又烫又黏手。

    好不容易烧开了,米也沤透了算是大功告成,连忙急急地冲出门去,一头栽进码头边的河水里。那燥热与灰土顷刻间荡然无存,满心的舒适比吃饱了还自在。

    吃粥事小,关键是没有挨饿的食粮,吃粥就只是吃粥。菜是一年吃到头的青菜,前一年冬天腌的大菜是冬春之间不可少的。咸菜炒慈姑片子、慈姑烧汤以及煮小猫鱼都是吃够了的东西,不见得汪曾祺先生美食家笔下的境界。到了春末咸菜变酸便提出来放锅里煮熟,然后切细碎在门口晒干成为“梅干菜”,封存在褐色的小坛子中。青菜就是这样一种有魔力的食物,它能够经霜而不败,腌制犹脆嫩,蒸煮而鲜香。那干瘪的梅干菜水一泡便又活泛起来,在饭锅头上一蒸就生龙活虎,倘若点些麻油便活色生香。

    可食物毕竟就这么一点。极咸的梅干菜就粥,呼啦啦吃两碗已经是温饱无虞了。难得有亲戚来,那藏了许久的干面(小麦面)拿出来,和一点,摊一锅烧饼,起锅前滴几滴油那是满屋子的香味。由于面食少有的珍贵,村里的女人们也并不擅长此道,常常是调烂了面,再加面加水如此往复,被讥为“好吃婆娘调烂面”。最“好吃”的婆娘还会一招,新掐一把安菜头切碎与圆子面(糯米面)和上,做成小饼铁锅上熥熟,这才是人间至味。

    可这些大抵是吃粥时候的梦想,想着想着口水往肚子里咽。东乡有一则笑话,说一家人吃粥没有咸菜,屋梁上挂着一块瘦弱的咸肉要到过年开荤。母亲就让两个儿子看一眼咸肉吃一口粥就当是吃到咸了。吃着吃着弟弟看了两眼喝一口粥,哥哥狠狠地骂道:“看两眼吃一口,齁死你!”可也就是薄薄的粥洇汤养活了日子,虽然稀里哗啦但日子也叮叮当当地过起来。当然,这稀里哗啦也闹出过矛盾。记得那个寒冷的夜晚,捂在单薄的被子还瑟瑟发抖,门外一个亲戚在大声和父亲说到几乎要争吵起来,其他的记不得了,大意是他在我们家做木工的时候一直没有嫌弃过吃食,可外面有人传他背后说在我们家做活的时候总是喝粥。别的话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句:“谁说我说过你家‘铜勺掉到锅里叮当响’的?”

    粥锅太稀铜勺掉下去叮当响,往年日子确是这样不假。不要说额外收入了,额外的粮食都所剩无几,有时候还要卖了来应急。母亲的“母鸡银行”下了几个蛋卖的钱要给父亲买那劣质的酒,所以“打肉”就是梦想。我常常问母亲问什么不打肉,母亲的回答倒是很简单:吃粥的时候是不能吃肉,粥与荤腥不搭吃了要坏肚子。这个常识我掌握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上大学进了城,看到路边小吃店招牌上有一样吃物叫做“皮蛋瘦肉粥”,才知道原来肉食是可以和粥一起做的。

    原来母亲的常识是错误的,幸好日子平安地过到了今天。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