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父亲去世十年了，想起老父亲的点点滴滴心情总是那么沉重，我的老父亲一生艰辛，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样承载着一生的负荷？
祖父老哥六个，三爷生下伯父，五爷生下父亲，千亩地里两棵苗，娇生惯养当个宝。那时候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四合大院，砖瓦房，四个墙角都有炮楼，良田千亩。二爷当家，手使双枪，说一不二，十里八村都敬他三分，胡子来了也怵他几分。可是人有旦夕祸福，马有转缰之灾。二爷突然患急症撒手人寰。大爷开始当家，可惜大爷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他输耍不成人，整天耍大钱扎大烟，没过几年一个诺大家业被他挥霍一空，在临死的时候还喊着扎一针，再扎一针，胳膊都扎烂了。有钱的日子好过，没钱的日子难熬，树倒猢狲散，老哥几个只好分家另过。爷爷奶奶分得两间草房安身，可是家里没有田地，只好给地主扛活，父亲念了几年私塾，爷爷说；“祯儿，小日本鬼子占领咱们东北，啥坏事都干，兵荒马乱，老百姓这穷日子难过，你也别念书了，下来扛个半拉子活也能补贴点家用。”父亲多希望能继续读书啊，可是，看看家徒四壁，吃上顿没有下顿，三口人还饿得前腔搭后腔，泪水模糊了父亲的双眼，11岁的父亲开始了人生扛活。他给地主扛半拉子活，干的却和大人没有什么区别，铲地拔草，脱谷扬场，在一次打谷子的时候，又粗又壮的谷个子比父亲还高海大，父亲扛起谷个子小跑，慢了供不上，干了一小天，父亲累得筋疲力尽，可是，不干也不行啊，父亲一使劲扛起最后一个谷个子的时候，只觉得胸腔发热头晕目眩，一口鲜血吐地，父亲倒下去了。穷人家的孩子这点小病算不了什么，回家养几天好了，照常扛活去。可是，谁料到，父亲这次做下了血劳之症，着急上火，累着一点经常吐血。
父亲十六岁家乡解放了，他还参加了民兵，十七岁和妈妈结婚，妈妈十五岁生了一个哥哥，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哥哥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父亲有文化，会拉二胡，在生产队积极肯干当了民兵排长。和妈妈白天参加生产劳动，晚上组织文艺宣传队，唱戏，唱二人转，一天热火朝天。我想，那段时光可能是父亲最快活的日子。由于工作积极，有点文化底子，生产队推荐父亲上齐哈尔铁路学校进修，毕业就分配工作。爷爷死活不同意，他说：“不能去，你一走了之，老婆孩子谁给你养活？”那时候已经有了大姐和我。父亲只好无奈的放弃一生中唯一的转折。只好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一辈子。
想起父亲让我心痛，我的老父亲已和母亲两个人承载起一个十口之家，父亲发丧了姥姥，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姥爷，善良的父亲很为难，不带老爷回家吧，他一个老人风烛残年，眼神还不好，怎么生活啊？带他回家吧，奶奶又看不上他，两位老人生来就是对头冤家，父亲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把姥爷带回了家。奶奶掐半拉眼珠看不上姥爷，两位老人整天掐架。“看你像个大泥相一样，整天坐吃山空，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因为姥爷确实很抠门，我们上下屋住着，姥姥做好吃的偷着给大姐留着，如果被姥爷知道了姥姥就遭殃了，他们炒爆米花，看到我们去了，姥爷急忙藏起来。吵归吵闹归闹，日子还得过。一个十口之家也真是艰难，那时候一天十个工分好年头能分一元多钱，不好了才分几角钱，父亲拼死拼活的劳动，一年到头连口粮都领不回来。四爷死了，父亲又去发丧，然后把四奶接回家来养老。我的老父亲有一颗善良仁孝之心，他把老人们都当作自己亲生父母一样赡养，妈妈更是贤良孝敬，在奶奶和姥爷吵闹中，她总是不言不语，有时候偷偷说老爷几句。“爹呀，这么大岁数了，别老不让人，少说一句能咋的？你就让闺女省点心吧。”“你这个傻丫头，分不出远近来，不向着我，倒向着婆婆。”姥爷不依不饶的数落妈妈。妈妈也无可奈何，都是老人，你能怎么样，打不得骂不得，哄不好，只有充耳不闻。任凭他们闹吧，自己这一大摊子都快累死了，操心费力生活困苦。一家四个老人，六个孩子，加上父母亲。那样艰苦的年代，这样沉重的生活重担压弯了父亲母亲的腰。我的父亲母亲就这样艰辛的维持着。每天两头不见太阳的忙碌着，劳作着，儿女们要上学，学费书费学杂费，一家老小要吃要穿，只需温饱，没有多余的要求，可是，只要温饱也不可能，每口人二两豆油，没有油水，孩子们长身体，肚子里没底，总觉得饿，到秋天青黄不接，一家人只有靠野菜，土豆窝瓜充饥，维护生命的底线。
后来，爷爷奶奶在一年之间先后离开了人世，妈妈积劳成疾，得了严重的肺心病，生下小弟弟三天住院，弟弟三个月，妈妈撒手人寰走了。我的老父亲欲哭无泪，四十二岁的人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他问苍天，为何如此难为与我？他问大地谁能帮我扛起这个家？苍天无言，大地无语。不靠天不靠地，也不期望神仙皇帝发慈悲，一家人的生活还要靠自己。父亲还在生产队当队长，几百口人的事情他也念念不敢忘记。
我挣扎着走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到黑河师范读书，我哪里不知道，这是父亲用他那坚实的脊梁顶起了我的前程。我深知，父亲那看似坚实的脊梁，已经超负荷几倍，可是，父亲从来不抱怨一声。母亲去世的噩耗使我深深的认识到，这个家已经进入频临破碎，我有责任回到家里为父亲承担，因为姐姐已经出嫁，我应该算长女。可是，父亲百般不允：“你要是孝顺孩子，就听爹爹一句话，好好把书给我读完，也圆了你爹的梦，爹爹刚强一辈子，末了还是如此，当了一辈子乡巴佬，满垄沟找豆包吃都吃不饱。听话，你给爹争点气。”
我含着眼泪走了，扔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把这一切都扔给了父亲。我一步三回头，问一声我的爹爹，打小就做下了血劳之症，三年间你洒泪送走了四位亲人，妈妈是你一生的挚爱，你们一辈子都没红过脸，她走了，你的心碎了，你的肩膀还能抗得起这个家么？你已经身心憔悴，你的心海还能承载起这艘破船么？乌云密布的日子里，苍天在哭泣。
好不容易熬到我毕业了，谁不盼望我回家照顾一下弟弟妹妹四奶呀，可是，我却分配到偏僻的新垦荒的麦海公社。奶奶长吁短叹，我的老父亲却什么也没说，像平时送我上学一样，赶着老牛车把我送到客运站。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干，干出个样来给爹爹增光。”我默默点头，泪水在腮边打转，我的好爹爹，你怎么就没有一句怨言？我泪眼模糊的看着父亲赶着老牛车在晨雾里独行，老牛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闹得我心烦。
我在麦海公社干了四年，还算顺风顺水，从一名普通教师到公社团委书记，党委副书记。四年后我回到嫩江，借机找组织部长把我一家人全迁到城里。我想，我应该为父亲分忧，承载起这个家的责任。在麦海拉一车木头盖起了三间平房，很多活计都是父亲贪黑起早的抹墙，勾缝，边边拉拉的活没完没了，但是老爹爹心里高兴，干一天活，晚上喝二两小酒，闷头就睡。我心里稍微得到一丝安慰。看着父亲一个人形单影只，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如果给父亲找个老伴也有个唠嗑说心里话的人啊，儿女再好代替不了一个知疼知热的老伴啊。给我看孩子的老太太人挺好的，干净利落，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试探说：“爹呀，你看给我看孩子的老太太怎么样？”“你他妈啥意思？怕你爹老了拖累你们呀？你这丫崽子，错翻眼皮了，把你爹看成啥人了？我都这把岁数了，不能做出让别人瞧不起戳脊梁骨的事，将来给你们添累赘。”爹爹有些生气了。“爹呀，不行就算了，其实你也不老，才五十来岁啊，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都是为你好啊，没人逼你出嫁，嘻嘻……”
“死丫头，以后再不许胡嘞嘞了。”
这时候小弟弟才六岁，四奶已经七十多岁，还有四妹我们一家六口人，我每月工资38元，养活一家人也很困难。父亲开始到市场卖鱼，开始从二道贩子手里接鱼，后来觉得不怎么挣钱，索性自己亲自外出背鱼回来卖。可是，父亲这个人实在得很，在这样的市场竞争中很难挣钱。家乡离城里十来里地，经常有叔叔大爷来城里办事，到晌午了来看父亲，老哥们相见格外亲切。父亲拉着乡亲们的手说啥也不让走，经常领着老哥们下馆子，把鱼扔给卖鱼的人看着，有些年轻人偷着卖父亲的鱼，即便卖不出去也得偷几条大的好的。
我不理解父亲，经常磨叽：“爹呀，你还是别干了，起早贪黑挨累，一年到头也看不见挣钱，还是在家里好好呆着，做个社会主义老爷子得了。”
父亲总说：“你懂啥？老爹我卖点鱼，虽然看不到挣钱，一年吃吃喝喝也解决不少问题。我这是替你着想，我不能把这个破家都扔给你。再说了，你爹辛辛苦苦一辈子，天生就那受累的命，你看我一天忙忙乎乎的挺好，只怕一闲下来就撑不住了。这么大个家，你弟弟们还要上学，安排工作，娶媳妇，我不帮你一把能行么？”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对爹爹卖鱼耿耿于怀，不愿意让他卖鱼，这么大年纪了，白挨累，不挣钱还干什么？可是，父亲就是不听。没办法，只好顺其自然吧。
前些日子去北京，回来的路上路过江桥车站，我扶窗远眺，清晨除了白茫茫的朝雾什么也看不见，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击我的心灵，好痛好痛。哦，想起来了，这个地方不是老父亲经常来背鱼的地方么？遥想当年，老父亲身背一个铁箱子，手拎两个编织筐，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鲜鱼，可想而知，我的老父亲付出多大代价和辛劳？闭上眼睛，我看到一位年迈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亦步亦趋地前行，我看见老人满脸淌汗，满脑门的青筋飞蹦，脸上的皱纹多向家乡的土地，深深的垄沟，凸起的龙台，在斜阳的辉映下更加沧桑。我的老父亲，女儿无能，你老了还要你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可是，当时我不但不理解老父亲的辛苦和一片良苦用心，还经常抱怨父亲。我的老父亲，你处处为儿女着想，处处为别人着想，就没有替自己想想，养个好身板，做个身强体健悠闲自在好的老头？虽然后来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弟弟弟媳孙子都孝顺，吃啥有啥，花钱不愁，儿子家住一段，再到女儿家呆几日。生活悠哉乐哉，可是父亲还是喜欢操心，惦着这个念着那个，人闲心不闲，这就是父亲的人生，不操心就不是我的父亲了。
唉……我的老父亲，你的一生是怎么挺过来的？超负荷的承重没有压垮你的脊梁，可是有谁能体会我的老父亲其中苦乐？难为你了，我的爹爹，难为你了我的老父亲。一路走好，天堂再也不会如此艰辛，愿你芳魂永驻。
【绿野征文“百善孝为先”】难为父亲（散文）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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