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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春节刚过，弄堂里浓重刺鼻的鞭炮燃爆残味尚未完全褪尽，我便开始筹备到宁波乡下去探望父亲的事了。因为67岁的爹爹（宁波方言对父亲的称呼）只身到乡下去陪伴和服侍90岁双目失明的阿娘（宁波方言对奶奶的称呼）已是第三个年头了，已有两个春节没回上海和家人团聚过年。我的探父计划得到了妈妈和外婆的支持和肯定。于是，我花3元6角钱买了一张上海至宁波客轮的五等舱船票，带着妈妈早就准备好的香烟、肥皂、草纸等日用品，兴匆匆地登上了乡下探父之路程。 经过一路轮船和汽车的颠簸，我终于来到了祖籍地—宁波镇海县清水浦乡朱家桥村。顿时，一股略带泥土香味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我进了家门，看到多年未见的老爹虽然满头银发甚至连眉毛胡子也开始花白了，但精神却仍很饱满，身板也挺实。他乐呵呵的向我打听母亲和外婆的身体情况。我也向他转达了家人对他的问候，牵挂和担忧。他听后表情很轻松的说：“我嘛，身板还好着呢，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生活是逍遥自在，赛过活神仙！”爽朗的笑声在古老陈旧的屋子里回荡。随后，父亲将我领到奶奶的床前，弯腰贴近奶奶，大声说：“你二孙子从上海来看你了！”“哦？”双目失明的奶奶虚弱地躺在床上应声道。她艰难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摸摸索索地终于握住了我的手。从奶奶的嗓子里发出一连串软气无力的声音，我屏息静听，感觉到这是一位即将离世的母亲对儿子撇开家庭，只身到乡下陪伴和服侍老母的行为的赞叹。同时，也是老奶奶对孙子的期望，将来也要向父辈一样如此来孝敬父母……。我望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又转身望向在一旁垂手而站的爹，想到这些年来，我爹就是这样在远离闹市的乡村陪伴和照顾着已失去自理能力，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老奶奶，面临着每天劈柴生火、挑水做饭等生活琐事。一日复一日……。想着想着一阵心酸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脸颊。 后来，爹又领着我到老宅的其它地方去看看。走进厨房，只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物品也摆放得井井有条。水缸里的水清澈透亮，旁边放着一条扁担和两个水桶。我的眼光被墙角的另一个水缸吸引了，水缸里的水黑乎乎的，好像还有气泡在冒出，定睛一看，哦，原来是几条鲫鱼在游动。爹在一旁笑着说：“这个水缸是我用来装鱼的。我每天得空闲就去钓鱼，钓来鱼自己又舍不得吃，你奶奶是一辈子吃素的。所以，就放在这缸里养着。等你回上海时带些回去让大家尝尝鲜吧。”正说话间，一群大大小小的公鸡、母鸡闻声而来，父亲抓起一把谷子熟练地往前一扬，鸡群就欢蹦着抢食去了……。 以后的两天，我随父亲到老宅的周围去转了转。我看了平日挑水的水塘，又看了种菜的园子地，还看了父亲钓鱼的池塘。后来，父亲又兴致勃勃把我领到离村子较远的甬江岸边。据爹爹说，他孩提时经常上这儿来戏水、游泳，水性还不错呢。在甬江岸边，父亲点起一支烟，凝视着波浪滔天的江水沉思了许久。我想，也许是这一江春水勾起了父亲对坎坷一生的回忆吧……。 很快就到了要分别的日子了。清晨，父亲找了一个捕鱼的网，敏捷地在他的养鱼缸里逮了好几条鲫鱼放入一个已灌了水的塑料袋里，并在其中间插了根管子，然后扎紧塑料袋递给我。然后，又悄悄地走向正在低头觅食的鸡群跟前，瞄准一只老母鸡，猛地一弯腰一把就把它抓住了，并用绳子绑住双脚放入一个已铺好稻草的小筐又递给了我。爹风趣地对我说：“你回家把我这里的情况告诉她们，再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你妈妈见到后，就会更放心了！” 我紧紧捧着这两件珍贵的礼物，告别了奶奶和爹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古老的祖籍老宅。走了不几步我突然转身回看；渐渐远去的乡下老屋，门口站着满头银发的老父亲，双目凝视着前方，右手还在不停地挥动。此时，我泪花涌动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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