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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进士登科录及相关问题研究

 文化龙乡 2016-02-05

钱茂伟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系)

 

  问题的提出

中国是一个考试大国,因科举考试的发达而留下了丰富的科举文献。在各朝中,明代科举名录资料最丰富保存得最完整;明以前各代已属寥寥,清代虽比明代晚,开科也多,而所存也不及明代的五分之一。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天一阁主人范钦有意识地收藏明代科举录有关。明代科举录的大量存世,是天一阁的一大功劳。范钦为什么喜欢收集科举录?应该是一种收藏爱好,一种眼光。同时,天一阁主人范钦有意识地收藏明代科举录,折射出当时浙东科举发展的鼎盛局面。

明代科举名录的编纂,可分为官方与民间两大系列。官方有一套按考试成绩编纂的文献,分别称乡试录、会试录、登科录、进士题名记。民间也有一套科举名录,称同年齿录、同年便览。现存明代科举录457种,其中天一阁370种,是国内收藏明代科举录资料最多的藏书楼。在414册、4万余页中,90%为世上孤本。随着时间的不断往后推移,使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的价值不断升值,成了国宝级文物,历来为天一阁的镇阁之宝。几百年来,由于天一阁的封闭,这些资料没有被充分利用过。2006年开始,在历经10年修复基础上,《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登科录》作为国家古籍整理出版“十一五”重点规划项目,陆续出版。至2010年底,乡试录将全部出齐。《选刊》的出版,等于向公众开放了明代科举的大部分历史,这为明代科举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可能。

明代科举名录,实际是当时国家精英名录,是研究明代人物和科举制度的第一手资料,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留下的实物例证,当然是一座亟待开发的宝藏。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史料价值的挖掘,可以大大提升明代科举研究的深度然而,登科录、会试录、乡试录出版以后,社会反映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大。目前,仅有做明代科举录的几位相关专家使用这套丛书。

这有印刷版本、发行机制上的问题,有宣传上的问题,更有引导、如何发掘上的问题。可能是天一阁方面仿古的需要,这套书用的是线装版式,定价高,只有图书馆能购买,限制了个人的购买力。从发行渠道来说,也不是太畅,宣传更是不足。由于经费全部由宁波市政府资助,出版社已经收回成本,没有经销的动力,结果,相当多地方不知道这个信息。最后,自然是如何引导、发掘明代科举文献的价值问题。科举录资料,可以从教育、文学角度开发,也可以从历史学角度来发掘。从历史学研究来看,登科录价值较高,而会试录、武举录、乡举录则稍为逊色,可能教育史研究价值更高一些。本文拟重点对历史学视野下的明朝登科录的文献价值做一点思考。

 

一、由《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看明朝登科录早期编纂体制

关于标准的登科录格式,明人陆容有详细说明:

今进士登科录,首录礼部官奏殿试日期,合请读卷及执事官员数,进士出身等第,圣旨俞允,谓之玉音。次录读卷、提调、监试、受卷、弥封、掌卷、巡绰、印卷、供给各官职名。又次录三月一日,诸贡士赴内府殿试,上御奉天殿亲试策问,三日早,文武百官朝服锦衣卫设卤簿于丹陛、丹墀内,上御奉天殿,鸿胪寺官传制唱名,礼部官捧黄榜鼓乐,导出长安左门外,张挂毕,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四日,赐宴于礼部,宴毕,赴鸿胪寺习仪。五日,赐状元朝服冠带,及进士宝钞。六日,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七日,状元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礼部奏请,命工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朝廷或有事,则殿试移它日,谓之恩荣次第。又次录进士甲第,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每人名下,各具家状。最后录第一甲三人所对策。其家状式,姓名下云贯某府某州某县某籍,某生治某经,字某,行几,年几岁,某月某日生。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庆下。父母俱存,曰具庆下。父存母故,曰严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永感下。兄某,弟某,娶某氏,某处乡试第几名,会试第几名。[①]

这是明朝比较规范的格式。然而,事物总有一个发展过程,登科录编纂也如此。明朝二百多年中的登科录编纂体系,有一个完善过程。天一阁保存了明朝第一科《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与后来的登科录仔细比较一下,会发现许多不同:

首先,“玉音”格式不同。《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直接就是总提调官、读卷官、监试官、掌卷官、受卷官、弥封官、对读官、搜检官、监门官、巡绰官、提调官,共十一类考试官员。而后来的明代进士登科录“玉音”部分,多一段考试说明文字。如《宣德五年进士登科录》作“宣德五年二月某十九日早,行在礼部尚书胡等官于奉天门奏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选中一百名。本年三月十五日,请读卷官及执事等官,少师兼吏部尚书蹇义、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臣杨士奇等四十一员,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第二、第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奉圣旨,是,钦此。”[]接着,列名读卷官、提调官、监试官、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巡绰官、印卷官、供给官,共九类官员。由此可知,洪武四年考试官与后来考试不同,少说明一段文字。而且,考试官员名称与数量也不同。洪武四年有对读官、搜检官、监门官,而后来少此三项目,多供给官。这样的不同,表示考试官员种类的不同。

其二,《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与后来科录最大的不同是,多授职记载。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共3名。吴伯宗,授礼部员外郎。郭翀,授吏部主事。吴公达,授户部主事。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共17名,皆主事一级官员。 其中,杨自立、赵友能、熊谊、王谊、赵旅6人为吏部主事。黄载、杜浚、卢贶、周子谅4人为工部主事。王谏,户部主事。吴镛,户部司计。毛煜,户部主计。丁辅、王敬中2人为刑部主事。仇敬、刘寅2人为兵部主事。陈信之,礼部主事。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共100名,全部授县丞。由此说明,一甲与二甲,没有大的区别。除了第一名吴伯宗授礼部员外郎,余皆为主事一级官员。其中,吏部主事最多,其次是工部、户部。至于三甲,则全为县丞。这与永乐以后,一甲入翰林院、二甲多庶吉士不同。为何会不同?这是由明朝初期与后来的官场情况不同决定的。开国之初,官员缺额较大,考中好可做官,所以,登科录直接有授官记载。到了后来,除了翰林院、庶吉士外,登进士以后不可能做官,必须到各部实习,然后等待吏部来分配岗位,于是,登科录一律不记载。此时的登科录,是由礼部操作的。

其三,进士家状格式不同,只有祖先记载,没有兄弟记录。这与后来既有祖先又有兄弟记载不同。何以后来的登科录要增加兄弟一类?可能反映出要求越来越高的背景。

其四,一甲、二甲进士有进士家状,三甲大部分没有,只有黄德润、丁时敏、刘长辅、杨文、伍洪、何文信、叶砥、康缙8人有家状。字、年信息记载不规范,有的记载,有的不记录。只有9人有年龄记载,姚宗敬年五十。贾敏年三十八,九月十六日生。康缙年五十二。叶砥,年三十,三月初六日生。何文信,年四十四。伍洪,年四十四,三月十四日生。黄德润,年五十七。丁时敏,年五十七。刘长辅,年四十四。信息如此不全,只能说明当时礼部刊刻登科录时,时间相当匆忙。从仅有的9例年龄来看,当时录取的进士,年龄相当大。

其五,没有学校来源记载一项。后来的科录,多有国子生、府学生、州学生、县学生、儒士四类。此外有民生、军生等。这正是明朝科举必由学校的表现。而在国初,尚没有实行这套制度,所以,第一科没有学校来源记载,只有户籍出身记载。

对学术研究来说,“异”总比“同”更让人感兴趣。

 

二、由宁波杨氏家族科举史看明朝一经传家的科举神话

登科录的核心是“进士家状”,详细记录了进士的三代祖先及兄弟名字及身份。这样详细的家族资料,近于诗文集中的墓志铭。登科录提供的详细家庭资料,辅以其他传记资料,可以对进士群体作进一步的研究。台湾学者于志嘉利用《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对77位军籍进士祖孙五代的社会身份做了比较详细的统计分析,为进士家族研究提供了一个范例。[]登科录也让我们对明代宁波杨氏及相关的陆氏、李氏家族研究有了新的发现。

启杨氏文献之传的是陈守陈祖父杨范(13751452),是地方上的教书者。走向家族复兴之路的是陈守陈父亲杨自惩13951451),最终只谋得泉州府仓副使一职。一直儿子陈守陈(14251489),终于考中景泰二年进士。三代的不懈努力,终得成功。杨守陈的成功,带动了家族其他成员成为进士。第三代出了4位进士,杨自惩长子杨守陈进士后官礼部尚书,次子杨守阯(14351519)官吏部尚书,杨自悆子陈守随(1436-1512)官工部尚书,杨自忞子杨守隅(14471525)官广西布政使。第四代中2位进士,杨守陈二子,杨茂元(1450-1446)官刑部右侍郎,杨茂仁(14601509)官四川按察使。这几位进士,除杨守隅所在的《成化二十年进士登科录》失传外,其余圴传世。

《景泰二年进士登科录》“杨守陈,贯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县学增广生,治《易》经,字维新,行十一,年二十七,闰七月十七日生。曾祖浩卿,祖九畴,父自惩(泉州府仓副使),母张氏,重庆下。弟守防、守随、守阯,守□(造字:左耳右为),守隰,守陉,守□(造字:左耳右或),守隅。娶丁氏。浙江乡试第一名,会试第十三名。”[④]

《成化二年进士登科录》“陈守随,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官籍,府学生,治《易》经。字惟贞,行五,年三十二,八月十八日生。曾祖浩卿,祖九畴,父自,母张氏。具庆下,兄守陈(编修)、守防,弟守阯(举人),守□(造字:左耳右为),守隰,守陉,守□(造字:左耳右或),守隅,娶陈氏。浙江乡试第三十八名,会试第六十八名。”[⑤]

《成化十一年进士登科录》“杨茂元,贯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国子生,治易经,字志仁,行一,年二十六,十月二十二日生,曾祖九畴,祖自惩(副使,赠编修),父守陈(待讲学士),母丁氏,具庆下,弟茂贞、茂义、茂智、茂忠、娶钱氏,浙江乡试第五名,会试第四名。”[]

《成化十四年进士登科录》“杨守阯,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官籍。国子生。治《易》经,字惟立,行八,年四十三,七月初七日生。曾祖浩卿,祖九畴,父自惩(仓副使,赠编修),母张氏(封太孺人),永感下。兄守陈(侍讲学士),弟守隰。娶全氏。浙江乡试第一名,会试第四名。”[⑦]

《成化二十三年进士登科录》“杨茂仁,贯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国子生,治《易》4经,字志道,行三,年二十八,十月十七日生。曾祖九畴,祖自惩(赠侍讲学士),父守陈(少詹事兼侍讲学士),母丁氏(封宜人),具庆下。兄茂元(按察司副使),茂贞,弟茂礼,茂行,茂清。娶陈氏。浙江乡试第五十名,会试第二百八十三名。”[⑧]

据统计,杨氏五世之中,有“四开府、三翰林、两台谏、四监司,而守牧以下无论也”[]

总结杨氏成功经验,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一是进士的生产,是需要一定家族文化积累的。二是母亲的聪明能干也是相当重要的。 杨自惩夫人张素纶(14001474)相当能干。从遗传学来说,儿子像娘多。于是,有了聪明的儿子杨守陈。杨守陈成功以后,为其他弟兄树立了一个典范,他继续教育几位弟弟,于是,堂弟陈守随、弟弟杨守阯、堂弟杨守隅(大家族不分家,故同属一个家)也先后成为进士。第四代中,杨守陈的两个儿子也中进士。这五个人是杨氏家族中最为成功的人物。

杨氏的发达,也带动了相关的女婿家族陆氏与李氏。

杨守阯大女婿陆偁(14571540),字君美,陆瑜的从孙。《弘治六年进士登科录》,“陸偁,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军籍,府学生,治《易》经,字君美,行五,年三十七,十二月初二日生。曾祖应祥,祖琦,父垸,母钱氏,永感下。兄偕、仪、儦、佾,娶杨氏。浙江乡试第二十名,会试第二百六十六名。[⑩]陆偁生于天顺元年(1457)。

杨守阯二女壻李堂(14621524),成化二十三年进士。据《成化二十三进士登科录》,“李堂,贯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国子生,治易经,字时升,行十一,年二十六,六月十一日生。曾祖泰亨,祖伯儒,父鼎,前母何氏,母沈氏。具庆下。兄益、杰、麒、麟(贡士)弟常。娶杨氏,继聘林氏。浙江乡试第四十名,会试第十八名。”[11]则李堂生于弘治十一年(1498)。有关李堂的家庭背景,后人了解不多。藉此,可以对李堂的家族背景有一个全面了解。从这个记载来看,李堂出身于一个三代皆白板的平民之家,只有一个兄弟是贡士。

考李堂成化十二年(十五岁)治易经,就傅外宿。成化十六年应乡试,失败。成化十七年(1481)娶杨氏的。成化十九年,取得浙江乡试。成化二十年,参加会试,“馆于杨文懿公,赠唐韩、柳、宋文鉴、各子集,以资博洽”。落第。成化二十二年,杨氏卒。成化二十三年,中进士。依亲,继娶林氏为妻。[12]由此可知,李堂与杨氏生活时间不长,才五年。从李堂专攻《易》经来看,显然是接受过杨氏影响的。

在外公家及父亲成功影响下,陆偁三个儿子均成进士。

陆偁长子陆钶(14881554)是正德九年进士,可惜此科登科录没有传世。据《四明月湖陆氏宗谱》,生于弘治元年(1488),卒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享年55岁。

次子陆铨(14921543),字选之,嘉靖二年(1523)进士。《嘉靖二年进士登科录》,“陆铨,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军籍,国子生,治《易》经,字选之,行五十七,年三十二,十月二十七日生。曾祖琦,祖垸(赠监察御史),父偁(按察司副使,封中顺大夫),母杨氏(封恭人)。具庆下。兄镐、钺、登(监生)、鉌、鋐、钶(南京兵部郎中)、璜,弟釴(翰林院编修)。娶陈氏。浙江乡试第十四名,会试第三名。”[13]陆铨生于弘治五年(1492)。

三子陆14951534),字举之。“甫能言,母杨氏命之以字,百试不爽。稍长,慧智开发,一目辄数行。”《正德十六年进士登科录》,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军籍,府学生,治易经,字举之,行六十一,年二十七,七月二十五日生。曾祖琦,祖垸(赠监察御史),父偁(按察司副使,封中顺大夫),母杨氏(封恭人)。具庆下。兄镐、钺、登(监生)、鉌、鋐、钶(南京兵部郎中)、璜、铨(贡士)。娶王氏。浙江乡试第六名,会试第五十五名。[14]生于弘治八年(1495)。

三个外孙皆成为进士,除了父亲的智商因素外,母亲杨氏的遗传基因也不可忽。外公家的成功经验,鼓励了外孙努力成才。

值得注意的是,从杨范开始,这个家族专经《易》经。上面可查的13位进士,均治《易》经。显然,他们掌握了《易》学窍门,从而得以靠《易》经传家。这有点类似东汉以来的门阀,靠一经起家,也靠一经传家。由于掌握了一经的窍门,家族氛围又比较浓,优秀的进士家族是容易出人才的,在科举考试中占一定优势。

进士名字不是一个符号,背后有着一个家庭的支撑。区域、家族文化的积累,是造就进士的直接因素。

 

三、可以不断发现人物生年资料的登科录

明代进士登科录最为直接的历史学参考价值,无疑是提供了进士的生年资料。近代学人治史,十分强调历史人物生卒年的确定,以便知世论人。中国史传不书生卒年资料,二千多年一惯制,这就坑苦了广大的治史者,他们经常得花时间去考订某个历史人物的生卒年。有了进士登科录,相当多的进士生卒年就可以搞清了。这可以改变学术界考订历史人物生卒年多据文集、宗谱、方志等资料局面。笔者上世纪80年代治明代史学开始,就一直重视利用登科录资料,补充进士的生卒年资料。[15]需要说明的是,登科录的生年资料,主要是补,而不是正。

譬如,嘉靖二十九年,俞宪(1508-?)在绍兴重刻《皇明进士登科录》,幸而得宁波友人章贞叔帮忙,借到宁波天一阁藏书楼楼主范钦所藏明登科录,补上所缺洪武三榜登科录。此章贞叔何许人也?有关资料均不详。检索百度“字贞叔”,知为章粟,嘉靖十四年进士。再检“章粟”,无此人。复检《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知为“章檗”之误。再查《嘉靖十四年进士登科录》,知“章檗,贯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县学生,治易经,字贞叔,行三十四,年三十四,六月十九日生”,可知生于弘治十五年(1502)。再检百度,“章檗,字郭正,浙江省鄞县人。嘉靖十四年进士,兴化府推官。《汲冢周书注》十卷,晋孔晁注。明嘉靖二十四年,浙江省鄞县章檗刊本。”由此可知,章氏热衷图书刊刻。考虑到他是范钦后一科进士,当与天一阁主人范钦有着较多联系,这正是他得以帮助俞宪借到洪武朝三科进士录的因素所在。这里也透露出信息,天一阁曾有洪武朝三科进士登科录,可惜今天只剩下洪武四年一科了。

史家过庭训,笔者曾据《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进士履历便览》“甲戌年九月初五日生”,知过氏生于万历二年(1574),但未及卒年。近读赵维寰《雪庐焚余稿》卷一《祭亡友过尔韬文》“余年六十有五”[16],考赵维寰65岁是崇祯元年(1628),则可知过庭训卒于崇祯元年。复检浙江通志网介绍,卒年与此相同,而缺生年。

近注意到一位嘉兴黄洪宪,知为隆庆五年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有《碧山学士集》等,曾培养出陶望龄、董其昌、朱国祚诸名学生,然缺乏有关生卒年资料。于是,检《隆庆五年进士登科录》,很快在第二甲十三名找到黄洪宪有关资料。“黄洪宪,贯浙江嘉兴府守御千户所军籍,嘉兴府嘉兴县人,府学生,治书经,字懋忠,行二,年二十八,九月十四日生。”则系嘉靖二十三年(1544)生。

近检索《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其《纂辑书籍》有管琪《国朝登科录》。检索有关《四库全书》,知管琪是成化十四年进士。查《成化十四年进士登科录》“管琪,贯直隶苏州府昆山县,民籍,国子生,治诗经,字儒珍,行一,年三十,正月初五日生。曾祖盛,祖信,父昌,母王氏,继母沈氏,重庆下。弟珣、瑄、瑢、珩、玢,娶吴氏,应天府乡试二十五名,会试第二十名。由此可知,管琪生于正统十四年(1449)。复检有关资料,知管琪曾官广东左参议、广西右参政、湖广右布政使司。关于管琪《国朝登科录》,此前稀闻。考明人编纂登科总录,始于景泰年间的《国初以来历科进士总录》[17]。近检得明人晁瑮(1507-1560)《宝文堂书目》,有《国朝登科录》,刊于景泰五年(1454)。从时间上判断,此《国朝登科录》当《国初以来历科进士总录》。杨慎称予观近日刻《国朝登科录》黄溥称今有刊本《国朝登科录》行世者[18],从时间上判断,应是嘉靖年间的事[19]李濂说,《国初以来历科进士总录》有福建建阳书坊翻刻本,“以洪武丁丑科韩克忠榜误为辛未科,而丁丑科则阙之不书”[20]。而黄溥也说今有刊本《国朝登科录》行世者,去许观名,及此科进士姓名俱不刊,乃别录第一甲一名韩克忠,二名王忠,三名焦胜,第二甲蔡彧等二十九名,第三甲苏文等二十九名 [21]。从两人记载来看,此《国朝登科录》,应即所谓管琪编纂者。因为,它有一个共同的错误,将洪武丁丑科韩克忠榜误为辛未科许观榜。这样的差错,不应是政治原因,而应是校勘不精所致,这正是坊刻本质量低的表现。由此可知,所谓管琪,可能是书坊托名。

近注意到赵鹤《金华文统》13卷、戚雄《婺贤文轨》四卷。赵鹤为弘治九年进士,官至山东提学副使。据《弘治九年进士登科录》“赵鹤,贯直隶扬州府江都县民籍,国子生,治易经,字叔鸣,行四,年二十九,五月初二日生。”[22]可见,生于成化四年(1458)。《金华文统》是赵鹤任金华知府期间,根据元人吴师道《敬乡录》为蓝本,重新编纂而成的。戚雄,正德六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据《正德六年进士登科录》“戚雄,贯浙江金华府金华县,民籍,国子生。治诗经,字世英,行三,年三十四,七月初一日生。”则生于成化十四年(1478)。戚雄认为赵鹤《金华文统》去取未当,于是重新编纂,成《婺贤文轨》。

又如晚明宁波人李康先官至礼部尚书[23],但一直不知生卒年,近从国家图书馆所藏《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登科录》检索到详细资料,“李康先,浙江宁波府鄞县民籍,县学生,治书经,字嵇仲,行四,年二十六,八月二十一日生。曾祖堂(工部右侍郎兼左佥都御史),祖维孝(通判),父承寀(教谕),前母黄氏,母杨氏,慈侍下,兄庆先,应先,来先,娶范氏,浙江乡试第三十九名,会试第四十二名。”由此可知,原来他是李堂14621524的后裔。由李维孝到李承寀,官位越来越小,说明李氏家族的科举竞争力在下降。不过,到了万历三十五年,李康先中进士,且在崇祯初年官至尚书,再次将李氏家族竞争力推到高峰。据此当生于万历十年(1582),只可惜卒年不详。

相关的科录资料价值更大,如《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进士履历便览》,可让我们考订出杨守勤的生平时间。“杨守勤,琨阜,诗一,丁卯十二月初十一日生,慈溪县人。……丁巳卒。壬戌,赠少詹事。”由此可知,生于隆庆元年十二月,公历当为次年(1568)。复据杨守勤中进士时为38岁,倒推正好是隆庆元年。而丁巳年则是万历四十五年(1617),说明享年50年,这个年份可能有误。据其子杨一琛所用《请恩疏稿》,杨守勤卒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四月十四日。[24]网络上所谓杨氏生卒年1570-16301566-1625,均是猜测。

随着历史研究的需要,登科录这样的生年资料价值会不断有新发现。不过,在目前研究视野下,相当多人物资料可能会沉睡。因为,登科录所收多为政治人物,政治人物由于数量过大,往往只有大人物受人注意,其他人物难以入研究者法眼。当然,如果能与地方文化研究,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特别是地方志人物编纂。

武汉大学陈文新等主编的《明代科举与文学编年》(2009)已经收录了台湾、天一阁明代进士登科录有关的传记资料。实际上,其登科录进士名录部分可以单独出版。龚延明的《明代进士登科总录》也在编纂之中,只是工程量太大,一时难以完工。由于注意力集中于传统的文本出版,所以,其资料价值不能得到及时的体现。如果能转换思维,将这部分资料做成电子信息库,甚至上网,可以供人自由查阅,当更能发挥登科录的公共资源价值。

四、由儒户看明代进士的户籍研究

笔者较早地对明代进士登科录中的户籍资料做了综合分析[25],后来又指导研究生对官籍做了专题的研究[26],也有学者对明代宗籍进士做了专题研究[27]。其实,明代进士的户籍研究,尚有深入的空间。譬如,儒籍,就值得深入研究。

据笔者的统计,明代儒籍进士总数155[28]。从洪武四年至天启二年(13711622),均有儒籍进士。其中,最显眼的是洪武四年科,进士来自儒籍家庭的有65[29],竟超过该届进士总和120人的一半,也占有明一代今天尚可考证的儒籍进士总数155人的41%[30],儒籍比例明显高。由于洪武朝其他科的登科录资料缺乏,所以,无法判断儒籍在其他几科中所占比例。至少,建文后,儒户后裔在科举竞争中的优势不复存在。

何以出现儒籍进士占优势现象?儒籍是什么?儒户是元朝初年在原来金、宋地盘实行的特殊的儒生保护政策,比对宗教户待遇而设。儒户的确认,须经过一定的考试选拔。至元二十七年(1290)定籍后,东南的儒户数量相对固定,变动不大。江浙一带的儒户有13000余户。元中后期,一些新兴的儒生家庭的户籍仍为民、军、匠等籍。由于儒户是职业读书家族,所以,在科举考试中占有一定的优势。经过长期的元末战争,社会上读书人越来越少。明初开科后,没有放弃读书的儒户就抢占了先机,这正是洪武四年科进士儒户数量超多的因素所在。

一甲之中有2位儒户,占三分之二。二甲进士中有11位,占17位的百分之七十左右。三甲之中的儒户,有叶孝友、尹宗伊、岑鹏、李升、梁临、聂铉、郑廷实、赵铸、包莘、危孝先、刘光先、魏云、林器之、赵实中、俞友仁、王诚、康缙、闻伯异、林信孚、林文寿、王夏、刘杰、陈玄、陈章应、彭泰、严植、李初、陈彝、管贞、吴权、叶砥、刘铸、何文信、何德举、林德亨、蔡士实、杨文、胡澄、柳汝舟、喻文龙、丁时敏、董时亮、陈韶、余集、周潼、刘中、薛大昉、钟霆、刘长辅、黄钺、张必泰、赵松,共52人,占100人中的一半多。由此可见,儒户所占比重之重,说明儒户科举优势相当明显。

合一二三甲儒户进士,浙江20人,江西20人,福建13人,陕西3人(赵铸、王夏、赵松),北平2人(刘杰、薛大昉),广东2人(梁临、陈玄),河南2人(王谊、刘中),山西2人(刘寅、尹宗伊),广西1人(卢贶),共65人。在几个大省中,浙江分别是绍兴9人(赵友能、王诚、叶砥、杨文、胡澄、柳汝舟、喻文龙、董时亮、钟霆)、台州4人(危孝先、赵实中、闻伯异、余集)、明州3人(岑鹏、包莘、陈韶)、杭州(俞友仁)、温州(陈彝)、严州(周潼)、处州(吴公达)各1人。江西吉安9人(杨自立、丁辅、杜浚、周子谅、刘光先、康缙、彭泰、李初、刘长辅),南昌4人(黄载、刘铸、吴权、丁时敏)、抚州2人(吴伯宗、黄钺),其余广信、临江、建昌、贑州、饶州5府各1人(叶孝友、聂铉、严植、管贞、吴镛)。福建集中于福州11人(陈信之、李升、郑廷实、魏云、林器之、林信孚、林文寿、何文信、林德亨、蔡士实、张必泰),泉州2人(陈章应、何德举)。

洪武四年科进士的地理分布的归纳,让我非常感兴趣。除了刘寅、尹宗伊、王谊、刘中、赵铸、王夏、赵松、刘杰、薛大昉9人是北方人,其余皆为南方人。这说明,儒户主要分布于浙江、江西、福建三省。这一分布,大体可以理解元朝儒籍的分布位置,就是在江南地区。这三个省正是南宋时期文化最发达的三个省。其次,在三个省中,浙江以绍兴、台州为主,江西以吉安、南昌为主,福建以福州为主。儒籍进士分布如此之集中,说明宋元文化集中于几个府,呈点的发展状态。其三,浙江以绍兴、台州为盛,为什么会是如此的?这应与首都的接壤有关。绍兴离杭州近,自然文风也特盛。其实,有明一代,绍兴是浙江出进士人才最多的府。

由于时代过早,留下的资料过少,特别是缺乏墓志铭之类传记资料,这50个儒户的家族背景已经难以了解了。不过,从一甲、二甲13位儒户情况来看,大体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至少有一位读书人,状元吴伯宗的曾祖吴可是宋朝的漕贡进士,父亲是吴仪是元乡贡进士。探花吴公达曾祖是宋迪功郎,父亲是元乡贡进士。杨自立曾祖是元赠朝列大夫富州尹、轻车都尉弘农郡伯。赵友能曾祖是宋隆与府通判。陈信之曾祖是宋进士、文林郎,父亲是元乡贡进士。其共同特点是,曾祖是宋朝的读书人,祖父一代皆无功名,三位父亲是元朝乡贡进士。这种变化,正反映出元朝前期科举中断、中后期恢复的现象。也有一部分儒户,三代均没有入仕,如丁辅、吴镛、黄载、刘寅、杜浚、卢贶、周子谅、王谊8个家族。这表明,这部分家族,在宋朝尚处于积累之中,元朝因科举的中断,也无法发展,他们是较为弱势的科举竞争家族。只是到了玄孙一代,借助明初科举竞争率低的机会,得以出头露面。由此,元朝的科第之家构成了联系宋明两代江南精英阶层的桥梁。[31]

几点建议

最后,为了进一步推动明代进士登科录的研究,在此提出几点建议,供学界参考。

1、继续影印未刊登科录及相关资料。笔者曾建议出版全套的明代进士登科录资料。考虑到天一阁的科举录已经单独影印出版,则可以将全国其他图书馆所藏未刊明代进士登科录资料汇编成册,影印或整理出版。据有关目录,至少可以考虑将以下24种与登科录相关的科录汇编成册。

1.永乐九年进士登科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2.正统元年进士登科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3.弘治十二年进士登科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4.正德三年进士登科录一卷,国家图书馆 安徽省图书馆

5.正德十二年丁丑同年增注会录一卷,国家图书馆

6.嘉靖已丑科进士同年便览录,上海图书馆

7.嘉靖丁未科进士序齿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8.嘉靖癸丑科进士同年便览录一卷,国家图书馆

9.嘉靖三十八年己未科会试同年齿录一卷,吉林大学图书馆

10.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进士履历便览一卷,国家图书馆

11.嘉靖乙丑科进士同年乡籍一卷,国家图书馆

12.隆庆五年辛未科进士履历便览一卷,上海图书馆

13.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履历便览一卷,上海图书馆

14.万历十一年癸未科进士同年序齿便览一卷,上海图书馆

15.万历乙未科进士同年序齿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16.万历二十六年进士登科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17.万历戊戌科进士同年序齿录一卷,山东省博物馆

18.万历二十九年进士登科录一卷,浙江图书馆

19.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登科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20.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登科录一卷,国家图书馆

21.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进士履历便览一卷,上海图书馆

22.天启二年壬戌科进士履历一卷,国家图书馆

23.天启壬戌科进士同年序齿录一卷,上海图书馆 河南省图书馆

24.《(崇祯壬午科)序齿录》,国家图书馆

25.崇祯十六年癸未科进士三代履历一卷,上海图书馆

这些书的出版涉及版权(严格说来是收藏权),所以,如能由上海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出面,加联合其他几家图书馆,当然做成影印出版。

2、加强洪武时期进士登科的研究。由于登科录的失传,洪武时期的进士录取情况,一直是研究的难点。嘉靖年间学人杨慎提出:“《国朝登科录》,自洪武四年始,盖开科之首也,大魁吴伯宗。然考《苏州钱氏世谱》云‘庚戌安大全榜’,《姑苏志》云‘金璹榜’,盖一岁而三开科,三榜取士也。如乙丑之岁,春榜状元花纶,秋榜状元丁显。辛未,春榜尽取南士,状元许观;夏榜(六月一日殿试)尽取北士,状元韩克忠,是一岁二开科也。又有状元张显、陈?,不知为何科,相去未二百年,已不得其详。[32]“予观近日刻《国朝登科录》,洪武庚戌至甲子,不知取士之科几开,张显、花纶、金璹不知为何科大魁,况考论洪荒之世乎?[33]杨慎提出的这些问题与今天的认知不同。一是有否有安大全榜、金璹榜、张显榜、陈??二是洪武十八年是否分春夏两榜?三是洪武二十四年是否分春夏两榜?庚戌是洪武三年,则安大全恐是举人。何以举人称进士?郑真于“洪武六年夏五月,忝以浙江进士典教于中都畿邑”[34],由此可知,洪武初期,习惯将举人称为进士,可能是沿袭宋元乡贡进士一说,实与明以后通过会试、殿试而产生的正规进士不同。花纶,据雍正《浙江通志》,是洪武十八年榜的探花,但俞宪《登科考》作此榜探花是黄子澄。据雍正《浙江通志》卷一百三十《选举八》,金璹榜是洪武六年。据李堂的说法,陈?是洪武二十九年癸酉榜。[35]实际上,是洪武三十年科。显,恐是“张显宗”,或系丁显改名。[36]韩克忠是洪武三十年夏榜,非洪武二十四年,这应是因袭《国朝登科录》错误所致。[37]如此可以肯定的是,洪武二十四年没有春夏两榜说法。洪武十八年分春夏两榜,仅见于此。由此可见,洪武朝科举史事,传说多多,疑云重重。今天也很难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只能提出来供大家继续思考而已。

3、可以做一个《明朝历科进士登科文献编年考》。用编年手法来研究明代科举史,始于王世贞《弇山堂别集·科试考》。其后,查继佐《罪惟录·科举志》继承之。20世纪以来被人忽略了,其实这种研究方式有必要加以继承与发扬,幸近年有了郭培贵《明代科举史事编年考证》、陈文新《明代科举与文学编年》,略可弥补这一不足。两者共同特点是重视科举史事的编年考订,而于登科录本身的编年考订忽视。现存大部分登科录资料详细而清晰,但也有相当多科录资料存在残缺、模糊诸问题,有必要加以整理,才可以充分发挥登科录的资料价值。

4、可以考虑按时间流程来写明代科举史至今的明代科举研究,只有横向的逻辑分析,未见以时间为经的断代科举史。刘海峰《中国科举史》一类中国科举通史,于明代科举史的介绍又过于简略。如能在编年基础上进一步编纂一部大型的明代科举史,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主意。它可以展示明代科举演变的历史过程,让人们对明代科举有一个更为详尽的认知。

原刊《科举与科举文献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下册,上海书店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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