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味中国

也不知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我们身边能吃辣而且爱吃辣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如果一定要用“雨后春笋”这个词来形容这种态势，那么我敢肯定这些笋一冒出来就全都是辣的。虽然祖籍湘西，我本人却是吃上海菜长大的，因此，对于我这样一个孤陋寡闻的人来说，过去只是大略地知道吃辣是一部分中国人的嗜好，甚至连以下这则由“我不怕吃辣……辣的我不怕！”以及“我就怕不辣！”所组成的脍炙人口的“吃辣三段论”，竟也是在十八岁之后才第一次听人说起。接下来，我也逐渐了解到除了湖南人、四川人和贵州人之外，中国境内还有一些省份的人也是相当能吃辣的，例如湖北人，云南人。再往后又听说黄土高原上的陕西人亦集体嗜辣。再往下，到了世纪交替，猛然间发觉事情有一点不太对头，套用《黄河大合唱》的歌词，中国的辣局已到了“松花江在吃辣，扬子江在吃辣，珠江发出了吃辣的欢呼”之境地，不仅一向以本味和清淡为追求的省港澳相继“沦陷”，而上海人痴迷于麻辣烫的那种狂态，更足以令张爱玲落泪。而今，如果要绘制一幅中国的“辣椒”地图，用红色表示吃辣的地区，我想结果一定会是祖国山河一片红。

王力教授在1942年写道：（中国的辣椒）“川滇黔湘的人应先向江浙闽粤及华北的人去宣传。川滇人把辣椒称为‘辣子’，有亲之之意；江浙人叫它做‘辣货’，则有远之之意。‘辣货’不是比‘泼辣货’只差一个字吗？至于闽粤各地，更有些地方完全不懂辣椒的好处的。据说广东的廉江遂溪一带，市面上没有辣椒卖，外省人到那里住的要吃辣椒时，只好到荒地上找寻野生的辣椒。可见辣椒在中国也尽有发展的园地。只要西南的人肯努力宣传，‘口之于味有同嗜焉’，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辣椒将成为中国的好友。据我所知，有几位素来不吃辣椒的太太，在长沙住了两三个月，居然吃起辣椒来；现在竟是相依为命，成为非椒不饱的人了。”将近六十年后，王力先生这个美好的“辣愿”终告实现。今天，若“有几位素来不吃辣椒的太太”，完全用不着到长沙去住两三个月，只要她们生在哪里，住在哪里，湖南人或四川人的饭馆就一定会开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