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戏曲开始有一点感性的认知是这几年的事了。 小时候,记得我是非常讨厌戏曲的。讨厌到一个什么程度呢?看到乱哄哄的舞台就觉得乏味,听着戏曲频道的锣鼓喧天就想换台。直到大一那年,有天,我忽然得了一张免费的戏票,是京剧《西厢记》红娘一出。因为票是别人给的,不能不去。硬着头皮去听,甫一入场,便被歌舞院宁静祥和的舞台给镇住了。 打着一屏温暖明亮的灯光的舞台,远的山,近的寺,都如在故事里。戏还没开场,一重重的帷幄后,也不知站的是哪位角儿。我的心很忐忑,因为发觉一直被我视为下里巴人的东西,也许是阳春白雪。借这个机会,看看在座席上的人。老少都有,衣着整齐,神态宁和,一整个席位上只有轻声细语。若有人见过戏剧上演之前的舞台,便知道那是世界上最宁静的开始。 戏开始了,梦也开始了。 这出故事的主角是红娘,其实红娘只是个小丫头。看过《西厢记》的人,多少都会对里边的男女主有点失望。张生薄幸,莺莺也未免有失轻薄。唯有这个红娘啊,有一点说头。 红娘一出来,整个大剧院都似亮了。不骗你,真的是那么一瞬,那唱腔,即使是不懂戏的人也入了迷。 舞台两旁是戏词的竖台屏,那么美的文字,那么俏的词。从前课本里写的“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也渐渐地浮上了心头。戏啊,真的能醉人。 对于并不常接触戏曲的人,无论何种剧目,尽可以先挑短短的几出戏看一看。京剧如今是国粹,每个城市都有京剧院。每个京剧院,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位角儿。戏票不贵,一场电影的价钱,抵得声色光舞的享受,凡事都有第一次。 这中间有几个窍门,要讲究天时地利。天时随心,地利随人。心气一开,便有胸怀,晓得这小小一方舞台,也是可容千军万马的。浅里说是想象力,往深说却也算得一种艺术的感知。还有那么一点,万一没买着便宜的好票,总难免心疼失落。 有一位好友,有回买迟了,票就特别贵,找座位时只在我的前排,票价却是双倍。 碰上这种事,只能拍拍自己的心窝子。谁叫你爱它? 时下流行男神女神的说法,若说现实中的女神,倒真的有一个,王君安。越剧之中有一个流派叫尹派,创始人是大师尹桂芳,王君安正是这位越剧皇帝的小弟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姑娘,远离故土,一个人诚心诚意地拜入越剧大师的门下。 当时尹桂芳年纪已大,对这个独有天分的小女孩却十分爱护。尹桂芳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唱小生,从台词到唱步,给她煲汤润嗓,督她每一次排练,甚至亲自带她闯上海。 1986年,这个小姑娘十六岁,因为一剧《红楼梦》声动上海滩。 看过那场戏的戏迷们,想必都记得三十六次的疯狂谢幕。那个俊生生的贾宝玉,从此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以上不过百度之语。那么,来说一点儿百度不着的心里话吧。 知道王君安,是因为有回忽然看到一个叫做《盘妻索妻》的视频。短短几分钟,演的是洞房花烛。那是一个很传统的越剧戏目,王君安的梁玉书,是一个连扇子扇出的风里都带着一股子翩翩浊世佳公子味儿的小生。 若你们看过全场,就会知道,帅,也可以是这么帅的。公子,竟可以这么来演。 就像很多歌迷喜欢一个人的歌,却没真的听过现场演唱会一样,我从未现场听过王君安的戏,只能拼命地找高清视频。看到她的戏上频道,高兴。听见梅花奖没她的名字,失落。有人评论她是非,沉默。寻着机会终于可以说说她了,就成了话唠。 这是我的粉丝之道。 王君安的人生经历曲折。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美国度过的。念大学,学英文,做会计,平淡地过了很多年。直到离婚后才回国,重新登台拾起老本行。便如美玉蒙尘,风一吹开便化作了心雨。 唱戏在从前的年代,不算好行当。如今,也很少有人将它当做一个毕生追求的出路。 一个人,唱得这么好,又能坚持一直唱。所以,能听戏的人是幸运的。 这么多年来,看的电影无数,完整听过的戏却没几场。 我以为那是长辈收音机里的老玩意,我曾经讨厌极了它的没完没了,我甚至没有真的听过一场戏。 然后,我才知道,“我以为”在真正的瑰宝面前,是最无用的解释。 直到你真正遇着它,走近它—— 心服口服,低头谦卑。 (图片来源:MOON摄影工作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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