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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目田菌授权发布 内陆生在中文大学读书有一个好处：第一年作为基础学年，到第二年才正式选择主修。这给了学生极大的自由度，我在大一下学期便笃定想法，要进历史系。家里人并不反对，任我去选择自己的未来。不过，老妈也会试探性地问两句：「不读经济系吗？」「去试一试法律系的考试吧。」到了第二年，我进了历史系，虽然在这里转系很方便，木已成舟，加上我懒，老妈也就不再过多干预。 于是，之后的三年我不得不致力耕耘的课题便是： 我会解释道，历史学是一门方法学科，学历史可以学到学习方法、资料搜集方法以及逻辑分析方法，当然，还有了解史实，了解世界背后的运行规律。 这样抽象而不具体的解释往往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哦」字，然后，对话通常会暂停一阵。或许没什么人觉得我所说的有什么实际意义，没什么人觉得学这个专业能有出息。 他们又把好奇转向下面一个问题： 确实，历史学学习内容很泛，按专业来就业的话说实话出路并不宽，有时我会很认真地根据之前毕业生的进路选择说，大部分成为中学教师，一些去做银行业，一些去做博物馆，一些去从事学术，当教授。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会甩出一句「啥都干」，这个理由也是充分的，职业选择终究是个人自己的事，干什么行业坐什么职位充满了太多的个人因素，又岂是一句答案能够概括的？ 可是，在与人对话的场合被人问得多了，我也会疑惑，也会迷茫，未来的出路究竟是什么呢？反思大学四年，自己究竟学到了些什么呢？ 在历史系学习并不像商学院的专业那样详细划分领域和内容，如酒店管理、风险管理、会计等等，也不像工程学院的专业那样能够具体掌握未来求职的谋生技能，更不似法律、医学这样高度专业化。 借用同届历史系本地生的一句话：「三年过去，学到的知识及技能只有在两三日内处理无限多的资料及将其化成一篇大约一万字的论文，以及打字速度由进入历史系前的龟速至现时随死线而加速的程度。其实还可以。」像我们这种人文学科的学生，很容易就会被打成百无一用的书生，百无一用一枚标记打在脑门上，百发百中，教人翻身不得。 好比《围城》中的一段： 苏小姐道：「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 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 这里的「哲学」二字可替换为「历史」、「文学」等等，毫不冲突。 后来，渐渐思索「有用之问」、「工作之问」，我倒真发现了一个学历史学的好处，那便是：从你跨进这门学科的第一天起，就会有无数人不断问你：「历史何用」、「工作怎办」，背后的意思自然是告诉你——你学的东西屁用没有。而我们总会坚信自己的选择，提出反驳，提出异议，这大大磨练了历史学习者的意志、思辨能力和嘴皮子——这当然是玩笑话。 我自己的想法，始于两场对话。 第一场是宿舍三人的座谈会。话说我们寝室三个人的专业都很「特别」——一个历史，一个物理，一个数学与信息工程双修，都不是所谓「有用」的学科。 一日座谈会便聊到主修这个问题，我们便问一人，为什么选物理呢？ 答曰：「按照人类文明的进程，现在地球肯定是承载不了未来人类的发展的，我想把人类送上宇宙，不分国别，不分种族，只是为了人类未来的延续。」我听罢大笑，称之为「宇宙主义」。 又问另一人，为什么选数学呢？答曰：「数学太完美了，你不觉得么？那些公式、定理，当他们被推导出来的时候，运算符号和推演过程太完美了，而且现代数学完全基于假设，这不是纯理性的吗？一切都太完美了，数学是美学。」我听罢大笑，称之为「美学教授」。 而后他们转向我，为什么选历史呢？我迟疑一阵，答曰：「每次翻看书籍的时候，了解一个人，了解一件事，了解我们何以成为现在这般，我就有一种通畅的快感，仿佛知晓了表层世界背后的里层规律，一件事发生了，影响了另一件事，一个人出现了，扭转了整个世界，王朝兴替，文明进程，在读历史的时候仿佛知道了人类的奥秘，这不是很神奇吗？」三人相视大笑，没有未来从事什么工作的疑问，没有有什么用的疑问，彼此都能理解对方。 第二场对话是单方面的。可能是拥有「学历史有什么用」疑惑的同学太多，而教授也是过来人，于是他便在上课时说了一段英国历史学家的故事。当时某历史学家作出了很多学术贡献，一位记者采访他，问：为什么您能在几十年间不断研究并有所成呢？您研究历史是为了什么呢？历史学家神秘一笑，平静回答：「For fun,nothingelse.」（没有别的，就是好玩）。教授说：「这个Fun，可以指兴趣，也可以指玩笑，就是好玩。如果大家对学历史有疑惑的话，不妨把学历史的过程当做一个玩的过程，就是玩嘛。」教授广东话加上幽默语调的解释，让我对这句「For fun,nothingelse.」印象极深。 而之后，我回想起当时回应「历史有什么用」这个问题时，很后悔没有直接回答「学历史没什么用！」 当我第一次翻阅硕大一本的《光绪婺源县志》时，看到前页的地图，各个村落的分布、县城地图、书院甚至牌坊的图画，我心里激动异常。在后面的<人物志>中找到与我所研究相关的人物与事件时，尽管那个名字我并不熟悉，也不知道有这名字的人的模样，但我觉得我与他产生了一种联结，仿佛这件事发生时，我也在婺源，我也在那人身边观看。一件或许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竟有了一种使命感，要找出与之相关的历史内涵。当第一次在图书馆借到几近腐烂的《1963年香港中文大学条例》，看着上面油墨印制的楷体，我觉得我发现了另一个世界，我了解了我们学校的过往岁月。 虽然很像鸡汤，但却是真实感受。 如果没有亲自去翻读带着腐烂味道的原始文献，没有在图书馆中整理出上千条数十万字的原始记录，没有用标准格式将这些记录中翻出的线索总结成一篇论文，没有在一个细分领域读过几十本专著数百篇论文，乃至几百本专著数千篇论文，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学历史有没有用呢？ 你觉得有趣就可以了，别人评论有用无用，与你何干。当年黄仲则写「百无一用是书生」时，后面还有两句：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尽管百无一用，也可以找乐意的人，或就是自己，来一个鸟鸣春，虫啾秋，自娱乐，自作声。 当然，前提是，你得能养活自己，不过我并不担心未来的工作、职业，总会有适合自己的路的，而你学什么和你未来干什么，从一个层面上来说，关系并不大。若要问：「学历史能干什么工作？」得问自己，我的回答仍是「啥都能干！」至于职业技能云云，那便是另一方面的事，与历史学无干了。 作者：目田菌，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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