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指破新橙——《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回首词赏析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里，兰陵笑笑生引用了宋·周邦彦的《少年游》作为回首词，将原词反其意而用之，文字上仅做了几处小的改动。我以为还是周邦彦的原词要更好一些，特别是“纤指破新橙”的“指”，“兽香不断”的“香”，都比回首词要更显得传神些。这两首词分别是：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回首词：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至少人行。
周邦彦词《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注释】
“并刀”，指并州刀。并州（太原）制造的剪刀非常有名。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
“吴盐”，指吴地盐。吴地（苏州）盐质量好，洁白精细。李白《梁园吟》：“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锦幄”，指华美的帐幕。
“兽香”，从兽形香炉中缓缓飘出的香烟。
“谁”，一般是问“谁人”，这里问的是“谁地”，即何处，哪里。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直是少人行”，指路上行人稀少。
上阙描绘室内，写破新橙，焚兽香，坐调笙等情景，非常温馨。借助“并刀”、“吴盐”的诗化语言，用“如水”、“胜雪”来形容女子的柔美。用一只纤手破新橙的特写，就将男女夜晚相聚的亲热场景展现出来了。紧接着描写室内暖烘烘的帏幕，从刻着兽头的香炉中轻轻升起的沉香，用“锦幄”、“兽烟”等词语强化了女子“调笙”的高雅与华美。
下阙想象室外，时已三更，马滑霜浓，行人稀少，渲染寒冷景象。用男女的低声问答，挽留者的柔情与欲行者的犹豫，来曲折细致地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表露出彼此相爱的心情。
全词语言清丽、含蓄、细腻、典雅，连女子细微的心理状态和特有的口吻也刻画得维妙维肖，在寻常琐事中寄寓深情，创造出意态缠绵的词境。
传说，周邦彦写《少年游》这首词还有一个故事：李师师是宋朝著名的歌女，大学士周邦彦常到她那里幽会。有一天，道君皇帝（宋徽宗）也来到李师师家中，周邦彦急忙躲到床底下。道君带来一个产自江南的新橙，与师师共同品尝，其中二人情话绵绵。邦彦悉闻之，事后作《少年游》以记之。（祥见附录）不过，我以为皇帝与官僚同狎一妓甚为荒谬，不可信之。
在《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里，吴月娘因西门庆留恋烟花，与他斗气，却“拜斗（北斗星）焚香”，祈祷他“齐心家事，早见嗣息”，西门庆知道后，十分感动。兰陵笑笑生为什么将宋·周邦彦的《少年游》作为回首词？这是反其意而用之。《少年游》词里描述了女子挽留的柔情和男子欲行的犹豫，而本回里则描写月娘的婉拒和西门庆耍无赖的强留。
附录：周邦彦创作《少年游》的传说
张端义，字正夫，郑州人，1235年前后在世，生卒年均不详，有《贵耳集》传世。张端义在《贵耳集》中讲到了李师师、周邦彦与宋徽宗一这段风流情事：
道君（宋徽宗）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櫽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师师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
坐朝，谕蔡京云：“闻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京尹不案发来？”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朝，呼京尹叩问，续得复奏。”京尹至，蔡以御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
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久坐至初更，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往哪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招为大晟府乐正。后官至大晟乐府侍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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