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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7月的一天，甘绩镛上任才三天。重庆李子坝长江畔的官府内，下人跑来跑去收拾东西。天气炎热，酷暑难当，甘绩镛坐在堂上摇着折扇，仍是汗流陕背。 甘绩镛，荣昌县城关镇人，1928年在重庆任川东道尹；1932年就任刘湘二十一军政务处长；1935年任四川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1940年任四川省财政厅厅长兼市县财政整理处处长，次年兼任四川省田赋粮食管理处处长。 按说由二十一军财政处长升任川东道尹，主持川东片区几十个县的行政事务，这样的喜事，应该大张旗鼓地庆贺。可惜身逢乱世各系军阀开战频繁，只好一切从简。 虽说就任程序从简，工作可没有从简。此时刘湘的川军和杨森的同盟军，正在万县打得不可开交。打仗就是烧钱啊！筹措粮草的重任，全在他这个川东道尹的身上。甘绩镛一手摇着折扇，一边翻看最近各县呈交的财政材料。 “人人都在叫苦，个个都说没钱！这军费三十万，到哪里去筹来?”他扔下一大叠公文，长叹一声。 坐在甘绩镛身边的人，年近五十，蓝布长衫，十分儒雅。此人名叫邱兆熊，是甘家的常客。他哈哈一笑，说:“甘兄，你不是不知道，这仗，可是喂不饱的怪兽，今天凑齐这三十万，明天还有下一个三十万。不如，就到此为止。凑不齐这三十万，也就没了下一个三十万。” “邱兄高见！不过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各县所欠军费，哪里逃得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催促军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可叹这仗打下去，何时是尽头？巴蜀天府之国，华夏神州大地，何时能有宁日啊！” 看着甘绩镛深深皱起的眉头，邱兆熊也陷入了沉默中。 一个下人疾步跑进来:“老爷，刘督军来了！” 两人脸色乍变！ 这刘督军，自然就是外号“巴壁虎”的川军首领刘湘！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川中之王。甘绩镛曾在他的二十一军当财政处长，这当口上，他亲自前来，多半是催讨军费了。甘、邱二人，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刘湘穿着整齐的军装，豁亮的皮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自行在堂上坐下，说:“典夔，不必客气。我还有军务在身，顺路经过，坐坐就走。”“典夔”是甘绩镛的字。号称“刘莽子”的刘湘，嗓门响亮，紧接着又说：“那边川东师范，校长都没人肯当。格老子，干脆把学校关了！这年头，军中出好汉，哪个去念书哟！那块地还可以卖点钱。你速速处埋此事。”甘、邱二人对视一眼，猜不透刘湘到底是什么来意。临出门，刘湘回头交代一句：“军费可要抓紧！哪个龟儿子不交，老子毙了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甘绩镛擦一把额头的汗，回头苦笑。却发现邱兆熊脸色苍白，大异平常。两人慢慢回到堂上坐定，良久无语。甘绩镛问：“邱兄，这川东师范是怎么回事？”邱兆熊曾任川东师范校长，自然熟知情况。 “唉！学堂常有军队占驻，这也就罢了；办学经费不能征集，前任校长就是因为经费困难辞职不干；谁愿接手这个烂摊子？典夔，我知道你这个道尹做起来不易，几次想说也末能出口，本想请你出面帮忙；谁知……竟亲见学校倒闭……蜀中无望啊……”邱兆熊话未说完，声已硬咽。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甘绩镛被邱的悲愤深深感染，低声背诵起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来。末了，他声音高亢，大声说：“来来来，邱兄，我与你击掌立誓，我甘绩镛就算剩得一分力量在，也决不能让学校停办……学校，是蜀中之希望，国家之希望啊！” 邱兆熊大喜过望：“此话当真？刘督军那里……”“刘督军那里，我自会想办法！明日召开校董会，你要如此这般……”两人商议很久，才告辞而去。 第二天，川东师范校董齐聚一堂，等待着新任川东道尹的到来。有人已经传话，刘湘的指示是要停办学校，变卖地产。大家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知有谁大声喊：“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去督军府门请愿！”众人纷纷响应，涌出大门。 甘绩镛率领几个士兵走了进来。 全场顿时安静了。 甘绩镛上前来：“各位，在下奉督军之命，前来办理学校相关事宜。” 校董会中有人站出来：“甘先生，我们决不答应关闭学校。不仅我们不答应，全校师生部将为学校的生存抗争到底！我们将呼吁社会各界，伸出援助之手，拒绝停办学校！”“不错！学校是川中希望，创办二十多年来，各县优良师资都是学校培养，岂可因一时困难停办？”“教育经费被扣留，川东道尹公署也责无旁贷！关闭学校，简直妄想！” 眼见群情激愤，甘绩镛的眼光缓缓扫过众人。邱兆熊就在校董会众人当中，当然，这激动的场面正是邱兆熊鼓动煽情的结果。 “各位，本人一向热心教育，也深信教育乃民族之希望。川东师范学校陷入困境，各位既然这么关心学校存亡，不如我们就坐下来，讨论学校是存是留的大事。”“不必讨论了！我们愿倾家荡产，也要让文化的种子薪火相传！”“对！”“对！” 这正是甘绩镛希望的结果，他昂然立起：“本人非常钦佩各位毁家纾难的决心，愿与各位共同担此重任。川师历史悠久，学风优良，现行困难主要在经费上。在下认为，首先要清理出各县所欠经费并追缴，然后向社会商界募捐，现有校址地处繁华，然而校舍陈旧，可考虑卖出，所得经费另择一地，新建校舍，化解当前危机。在下不才，愿捐献五千大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会场一片安静。 所有的人都深深的感动了。 刚才被他们视为敌人的新任川东道尹，原来正是为了解救学校的危难而来。会场一片欢腾，大家纷纷倾囊捐助，并一致推选甘绩镛为校董会会长。欢呼声中，邱兆熊挤到甘绩镛身边，轻声问道：“刘督军那里该如何交待？”“放心，我自有妙计。” 几天后，一份公文摆在了刘湘的桌上。 “有善观星象者，观主文曲星君之天权星大放异彩，所指方向正是川东，占卜吉祥，宜军宜战，果然各县筹集军费踊跃……川东师范是各县优良师资的基地，然到校办埋结束事宜之时遭到学校师生及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为解决学校经费困难，商界政界均热烈募捐，以资助学校渡过难关……”。 原来刘湘虽然晓勇善战，却十分迷信，军师就是一个算命先生“刘神仙”。这份报告大谈星象占卜，又强调社会民意，加之甘绩镛财政工作深得刘湘信任，三十万军费己经全部到位，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再过问此事。 校董会一致推举甘绩镛为校长，川东师范得以保留。甘绩镛接任校长后，严格选聘教师，筹措办学经费，提高教师待遇，改善教学生活设施，并设立“典夔奖学金”，提高了川东师范的办学水平。 2006年，西南师范大学、西南农业大学合并为西南大学，但或许少有人知道，这两所大学其实同根同源，均发于1906年创办的川东师范学堂。今天西南大学校训是：“含弘光大，继往开来”，正是1928年始任川东师范校长的甘绩镛先生所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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