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孔夫子课堂 ——文本再读之《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公元前8世纪到3世纪,世界文明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学术思想异常活跃,文化成就异彩纷呈的时代,形成了三大古典文化中心:中国、印度、希腊,也确立了三大文化模式,被称为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 “人类一直靠轴心时期所产生的思考和创造的一切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燃火焰。”(雅斯贝尔斯)
这是一个令人仰望令人着迷令人神往的时代。
“侍坐章”给我们太多的启示,那是经典的教学,不朽的华章,万世之师表,弦歌不止的课堂。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孔子的语气是平和平静而又平常的,娓娓谦谦,没有犀利,没有咄咄,更无居高临下高深莫测,就是“谈谈”而已。
那时大家一定是团团围坐的。学生们坐着,孔子也一定是坐着的,他的眼睛里一定满是温暖的鼓励,像三月的阳光。
他告诉他的学生不要因为自己比他们年长,就心存顾虑,谦卑得大气而又厚重,问题问得大而小,曲而直,实而虚,却又那么自然而然,不矫情不造作,没有限制没有遮拦,“则何以哉?”孔子绝不出偏题难题怪题,他没想把哪个学生淘汰出局。
子路率真的回答有三分少年气盛,七分自负和霸气,孔子是笑而不语。《论语》用字“惜墨如金“,一个“哂”字,使二千多年前的“大圣贤师”跃然纸上,子路热衷于“勇”,在春秋乱世,子路的精神世界里仍然是以暴制暴,好武喜战,这一点和孔夫子“礼乐治天下”的思想是多么的相悖相左,甚至水火难融,即使是这样孔子也仅仅是“一笑了之”,这个“哂”既是宽容的笑,也是略带嘲讽的笑,是“莞尔”也是“谐趣”,真正做到了:我不赞成你的观点,却誓死捍卫你的话语权。绝不勃然色变,更无唇枪舌剑,更无语言暴力。这就是学堂,这就是学术之争,这就是切磋琢磨。和后世的我们动辄急急争辩,动辄升级为人格攻击的村氓里妇般的水准的所谓“争鸣”真是云泥之别。
试问,作为教师的我们,还有这样不动声色的“静气”吗?课堂上我们与学生的交流的那一脉尊重、民主、自由,它们究竟去哪儿了?
我们费力地寻找,阅读西方的教育理论,然后频频颔首:“原来如此。”其实孔夫子的理想课堂先于西方的现代教育理论早了上千年。
整章“侍坐篇”孔子是课堂不折不扣的组织者、参与者、合作者。除了简短的开场白,点评语更是精彩的“白描”“写意”,不瘟不火,他对子路、冉有、公西华的回答可谓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详略处”大笔如椽,行的“不言之教”,是一种无言之美。
而当曾皙热情洋溢地描绘自己的理想的时候,当曾皙的梦想充满美和诗意,与孔子的“春秋大梦”深深契合的时候,孔子真诚的赞美,“吾与点也。”孔子对学生的批评是委婉的,而对学生的肯定却是没有任何保留的直抒胸臆,曾皙是充满浪漫情怀的人,他喜欢春天,他要与青春同行,他要与自然为伴,在风中啸歌,在水里荡涤蒙尘的一切。“修齐治平”是儒家的理想,从“修身”做起,“善其身”完善自己的人格是孔子希望学生首先要做到的。
时间过得太久了,历史已经变成了一本发黄的旧书,有时候我们只记得“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古训,却忘记了这份鲜活,这份浪漫,这份自由的灵动的诗意。
孔夫子的喟然长叹就足以让他走下神圣之坛,还他以人的血肉和温暖。
下课了,曾皙故意将自己落在同学们的后面,问老师:“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多么微妙的心理描写,曾皙的目光里一定盛满了殷殷叩问,真是善学者必善问,而孔夫子的回答让我们所有的教师扪心自问,孔夫子是一位善教善问,循循善诱的蔼然师者:“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没有“帽子”也无“棍子”。他不会因为一次各抒己见的交流就把学生划为三六九等,这是一个教师的慈悲与博大。
作为教师,孔夫子的中庸和温文尔雅并不是没有原则的。他与曾皙的“课下交流”真诚而令人感动。
“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可谓当仁不让,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可是孔子绝不会在“课堂”上让子路颜面无光的,当时他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其实子路也是懂得的,毕竟他追随孔夫子左右那么久,这种灵犀总还是有的。
我们经常会说“师道尊严”,孔子是“巍巍乎万世之师表”,以为我们坚守的教师在课堂上,站在三尺讲台上的这份庄严是孔子教给我们的,其实这一回我们真的又错了。
孔夫子的课堂很“随意”,大家畅所欲言,孔夫子的“话份”最少,就别说话语霸权了。而且曾皙这个有诗人艺术家气质的学生还在一直“即兴”伴奏,瑟是“铿尔”而止的,孔夫子没有要求他的学生作“思想者”的沉思状,更没让学生们将手“背到后面去”,学生们也许是坐卧随性的“错落有致”,曾皙陶醉地演奏着,似乎在听,又似乎神游天外。孔夫子绝无断喝。是呵,没有自由之精神哪里有自由之思想,真是“弦歌不辍”,真是一种礼乐教化的写真写照和隐喻。 《庄子 秋水》记载“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是呵,即使是在生死未卜的重围中孔子仍是“弦歌不辍”,这就是诗书教化的力量,这是一种对美的坚守。 “弦歌不辍”几乎可以称作孔子教育思想的一个鲜明的个性。《庄子 渔夫》还有一段记载:“孔子游乎缁纬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这一次是学生读书,孔子弹琴,他潇洒地坐在讲台上弹琴,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孔子,他的琴声一定是极具感染力的。
而轴心时代的印度,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上讲学也充满了东方式的神秘的顿悟和自觉。“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那瞬间的灵犀灵智之火便是胜境。
希腊的苏格拉底的“产婆术”教学法充满了西方式的逻辑思辨理性和智慧。苏格拉底的课堂在希腊城邦,孔夫子的课堂在中原大地,在充满战火的春秋列国,苏格拉底的课堂在街市,孔夫子的课堂在杏坛。 苏格拉底会不断地提问辩论,引导学生思考,归纳定义,咄咄逼人。 孔夫子举重若轻以四两拨千斤,循循善诱,他静若处子,狡若脱兔。他无言时有佛祖拈花的灵动,他善言时如苏格拉底的严谨与环环相扣。 遥望孔夫子的课堂,感动那一场“侍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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