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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苏东坡《渡海帖》

 闲之寻味 2016-03-12

宋 苏轼 渡海帖 元丰三年(1100)

纸本28.6×40.2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苏轼《致梦得秘校尺牍》年代为公元1100(宋元丰三年),苏轼结束了贬谪海南的生涯,被诏徙廉州,路过澄迈时未遇赵梦得,便留此札。为其晚年书迹之代表,如同东坡自云:“自出新意,不践古人。”全作信笔写来,浑然天成。此札用笔劲利,结体斜向右上,时人认为颇有李邕(北海)之风,如黄庭坚语:“沉着痛快,乃似李北海。”,“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这是苏轼对自己书法的评语。相异传统的笔法与特殊结字,是其书法中最受赞赏的部分。



其文曰:“轼将渡海,宿澄迈。承令子见访,知从者未归。又云:恐已到桂府。若果尒,庶几得於海康相遇;不尒,则未知后会之期也。区区无他祷,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忽忽留此帋,令子处更不重封。不罪不罪。轼顿首。梦得秘校阁下。六月十三日。”



东坡传世墨迹甚多,而致梦得秘校尺牍似鲜为人知。然此帖的艺术价值却不在其他墨迹之下,堪为东坡的代表作品之一。



作为一般的书信往来,往往是无意于书的,但越是不经意越能体察人的性情。此札全篇不足百字,洋洋洒洒,信笔而成,却天趣盎然。真像他自己所说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耳”“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东坡书不落古人窠臼,在此看不到任何魏晋遗韵和唐人正襟危坐、端严方正的学究态,而有的只是一派天真烂漫,无碍无滞的真情流露。通篇章法参差不齐,长短各宜,字法大小错落,一任自然,墨色淋漓,厚重丰腴。尤其是字越写到后面越放纵,无间心手,忘怀楷则。笔墨间透出郁郁芊芊之气,超尘拔俗,犹书中之仙也。



此心安处是吾乡——苏东坡《渡海帖》
李志军


日光食


“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痛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外,宁许生还?”绍圣四年(1097),苏轼海南登岸,先向朝廷上谢表。同时,“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此亦乃东坡之家风也”。


东坡说:“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碳,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要命的是冬季无粮。东坡父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煮青菜苍耳度日。苏轼带着过儿,学龟蛇,旦引首东望,吸初日光咽之。遂不复饥,身轻力强。“此法甚易知易行,然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者何?则虚一而静者,世无有也。”


春梦婆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东坡交了好多土著朋友。至今儋县还有两个村庄讲“眉山官话”。


听说官吏欺负黎人,东坡生气了:“咨尔黎汉,均是一民。鄙夷不训,夫岂其真?怨忿劫质,寻戈相因。欺谩莫诉,曲自我人!”


一个七十多岁的邻家老婆婆,背着一个大葫芦,天天在山林田间快乐歌唱。东坡打趣问:“世事何如?”婆婆说:“世事只如春梦耳。”“什么?”东坡以为听错了。婆婆笑道:“翰林昔日富贵,一场春梦耳。”东坡大惊,尊称“春梦婆”。


破天荒


“摄衣造两塾,窥户无一人。”一天,东坡兴致勃勃访问儋州学堂,大失所望。


东坡建“载酒堂”,自编教材,色土为墨,阔叶作纸,教授黎家子弟。听见琅琅书声,如享美酒玉琴一般:“跫然已可喜,况闻弦诵音。儿声自圆美,谁家两青衿?”


《琼台旧事录》说:“宋苏文公之谪居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


离岛时,东坡将日用端砚赠给弟子姜唐佐。唐佐拿出一柄折扇,东坡题诗云:“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并说:“待子及第,当续后句。”


姜唐佐发奋苦读,成了海南第一个举人。赴京应举,方知老师谢世,到许昌找到了苏辙。苏辙抚扇,含悲续诗:


“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莞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不日人争看,始信东坡眼力长。”


银河行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元符三年(1100),朝廷赦令东坡北归,黎族父老携酒相送,执手泣涕。


六月,东坡抵达澄迈县,看望赵梦得。梦得宅心仁厚,曾万里奔走中州,为东坡传递家书。东坡有了好茶,便给梦得写信:“旧藏龙焙,请来共尝。盖饮非其人,茶有语。闭门独啜,心有愧。”


幸好梦得不在家,令多情的东坡无限惆怅。于是,便有了这一张仙气、酒气、豪气、热气,沸沸从指间流出的《渡海帖》!


二十日夜,东坡带着过儿、大狗“乌嘴”,登上渡船。风平浪静,海天一体,星光灿烂,上下交映。东坡如在银河中行,击舷高歌:“九死南荒吾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


苏过受不了了:“老爹,还想再走一遭?”东坡连忙钻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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