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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寒器 2016-03-15


《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及《鲁迅先生和青年木刻家在一起》等一批经典照片,究竟是谁拍摄的?这个长期困惑着成千上万读者及至新闻摄影史研究者的历史之谜,现在终于获释了:他便是沙飞。那么,沙飞是如何结识鲁迅并为其生前逝后拍摄这些具有重大历史文献价值的珍贵照片的呢?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据笔者推想,沙飞于1936年毅然决然辞去月薪优厚(130元大洋)的汕头电台报务员的职位而赴申前,请求老朋友李桦为他写“介绍信”时,大抵是讲明了自己这个拜谒鲁迅先生的强烈愿望的。此时的李桦,已是最受鲁迅赏识和推崇的青年木刻家了。然而,这时的沙飞也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前进的摄影记者”——因为他已参加了以现实主义摄影原则为宗旨的摄影团体“黑白影社”,并有几幅作品入选“黑白影社”举办的影展;1936年夏天,拍摄了《南澳岛——日人南进的一个目标》组照等一批被冠以“国防”作为文艺界形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国防摄影”,而备受瞩目了。

据《鲁迅日记》载,李桦与鲁迅的交往始于1934年12月18日,是日鲁迅收到李桦来信并木刻三本。嗣后现代版画会成员赖少其、张影、刘仑等同人的木刻作品,亦均由李桦推介给鲁迅先生并得到鲁迅先生的亲切指教。当鲁迅收到《现代版画》第四集时,十分兴奋地提笔濡墨回信道:“《现代木刻》第四集,内容以至装订,无不优美,欣赏之后,真是感谢得很。”并建议李桦将《现代版画》寄给日本和苏联的木刻家和批评家。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李桦的木刻,十分受鲁迅先生的赞美和推举:“擅长木刻的,广东较多,我以为最好的是李桦和罗清帧。”鲁迅先生对于李桦的木刻作品,有着十分具体细微的指导,且别具慧眼,而赞赏褒扬之意,溢于言表:是用德国风的试验,也有佳作,如《蝗灾》《失业者》。

李桦可谓是沙飞极为亲密的挚友和兄长,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是十分密切的。沙飞与王辉结婚“蜜月旅行”,至广州,于短暂逗留的三天内,便造访李桦多次。倘若双方关系不是极为亲密深挚,对于每日一往而再往如此不胜其烦的造访,何以能堪?有鉴于此,推想,李桦从事新兴的木刻版画创作及其受到鲁迅亲切教导且格外推崇的种种具体情形,沙飞当是知晓的。由此便萌生到上海去面谒鲁迅先生,并得到先生亲切教诲的热切愿望。

沙飞到上海之后的食宿生活琐事,均需朋友关照,故李桦给同是青年木刻家的黄新波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引荐信。沙飞按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黄新波。

黄新波刚从日本回来不久,西服革履,颇有青年艺术家的派头。但对沙飞的到来十分热情,嘘寒问暖。因此时他正与广州李桦领导的“现代版画会”诸同人和上海的野夫等人发起并筹备着“第二届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展览的作品前几天刚由杭州差专人送到上海来的。此届展会首先在广州中山图书馆举行,时间是7月5日至10日,8月移展于杭州。上海于10月初举行。现在黄新波等人正在积极筹备之中。

黄新波告诉沙飞:“我从1933年至1934年一年间,给鲁迅先生寄奉350幅木刻作品呈教,并一直被先生珍藏着。大概是1934年,青年作家叶紫介绍了我的木刻。《丰收》的木刻插图刻竣后,先生见了,高兴地说: ‘这些不但可以作插图,如果单独发表,也可以独立存在……’”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先生啊?”沙飞自言自语地动情问道。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快了,我们的第二届全国木刻流动展览在即,先生一定会来观摩的,你不就见到先生了吗?到时候我们还要请你来为先生和我们拍照哩!”黄新波诚恳地劝慰沙飞:“一个多月,一晃就到了。”

“一个多月,太漫长了!新波君,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使我能及早见到先生?”

黄新波沉吟了片刻,说:“那你找曹白君试试吧。最近他与先生的接触最频繁——可听说先生一直病着,不大会客。”

曹白在和鲁迅交往的木刻青年中,是与先生接触最晚而关系却特别亲密的一位。他是在1936年3月才开始同鲁迅取得联系的,在半年多的时间内,鲁迅先生对于曹白奖掖、教诲和培养,可谓感人至深。鲁迅最后的一封信即临终前三天(1936年10月16日)发的那封信,便是寄给曹白的。

沙飞按黄新波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曹白。

曹白是一位十分热情的青年木刻家,快人快语,了无遮拦。当他听说沙飞想拜谒鲁迅先生,便说:“那好办。我们常去逛内山书店就是了。鲁迅先生是常去内山书店的。”

沙飞鼓足勇气,恳切地问道:

“你能帮我向先生引荐一下吗?”

“平日可以,现在不行。”

“为什么?”沙飞急切地问。

“鲁迅先生病着。连给我的回信都是师母代笔的——你想想我们怎么好去打搅?”

沙飞沉默了。

此后,沙飞除了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课,便是邀曹白一同去内山书店。

沙飞和曹白一同去了内山书店多次,都未能见到鲁迅先生。

第二届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从1936年10月2日开始。沙飞大部分时间都在会上,这不仅仅因为他担负着会务方面的新闻摄影任务,更重要的是,他热切地希冀着在展览期间,能够瞻仰鲁迅先生的慈祥般的容颜和精神导师的风仪,亲聆先生春温秋肃一般的亲切教诲,并拍摄下这些既具有新闻价值又具有文献意义的历史镜头来。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沙飞和黄新波、曹白、林白、陈烟桥等众多青年木刻家一样,都在热切的期盼和焦急的等待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10月8日是展览会最后的一天了。眼巴巴地看着上午就这么白驹过隙一般地流逝过去了,鲁迅先生大抵是不会抱病前来观摩、指导了——他老人家的沉疴看来是越来越重了——失望空虚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呼吸急促,窘急、担心又忽地袭上心头……

约莫是午后的一点左右,熙熙攘攘的会场中,挤进来一位身躯瘦弱,不大引人注目的老人——这便是沙飞和众青年木刻家视如慈父的鲁迅先生!这太使大家感到惊喜和突然了,以致使会场内突然静穆下来。大家无比激动地凝视着他老人家,然后一个人挨一个人地低声传唤:“鲁迅先生来了呀!”当时沙飞正在一旁看着黄新波、陈烟桥等为一个画报选稿。听见低声的传唤,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位把旧帽子压得低低的——“破帽遮颜”可谓正是此时的传神写照。脸庞十分瘦削苍白的老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沙飞急忙随黄新波等迎上去:

“先生您真来了?”

“是的,我知道今天是展览会的最后一天——”先生回答得恳切有力,又和蔼可亲。

啊!这便是沙飞魂牵梦萦,希冀得以瞻仰的鲁迅先生。是的。先生的身躯并不高大,甚至可说是瘦小的,但沙飞同很多头次会晤先生的朋友包括国际友人一样,都觉得先生的气度浩然博大,须仰视才得见。沙飞想,这大概便是古圣贤说的“闳于中而肆于外”吧!一个优秀的新闻摄影家要“抓”的,不也正是这个“神貌”吗?

由于先生脸色非常苍白,两颊的颧骨更尖突地显露出采。沙飞看着先生嘴角浮现出来的温润、慈祥的微笑,一阵心酸——“我们一起看看画吧。”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脸庞转向墙壁上的作品,一幅一幅地仔细观摩、欣赏起来。沙飞跟在黄新波、陈烟桥、曹白等人的旁边。对于鲁迅先生临时所提出的问题,黄新波等人正要解答时,身后和周围都响起了关切的问候声,他见这情况,已无法把画看下去,只好提议先歇歇,和大家一起聊聊。于是,黄新波、曹白、白危、陈烟桥和沙飞便簇拥着先生,朝放置在展览会中间的藤椅走去。落座甫定,大家亲切地问询起先生的病情来。

“不好,不好,今年九个月中足足病了六个月。”

先生略为沉吟了一下,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再取出香烟,用火柴点燃。座位上缭绕起丝丝缕缕的青烟来……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沙飞这时举起了相机,选好了角度,趁鲁迅先生谈笑风生、神采奕奕时,按动了快门, “咔喳”一下,先生动人的神采摄入了镜头。这便是后来被沙飞题为《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的那幅照片。

这应该说是鲁迅先生生前所拍摄的照片当中,最具神貌风采的一幅照片。这幅照片成为后来众多的画家、木刻家创作鲁迅题材作品时最重要的蓝本之一。周海婴家里墙上正中,悬挂的父亲的巨幅照片,便是沙飞拍摄的这一幅。为此,沙飞的次女王雁女士访问周海婴时,海婴怀着缅怀和感激的心情说:“你父亲拍摄的这幅鲁迅像,是我父亲唯一一幅面带笑容的像。神态非常自然,和蔼可亲,真要感谢你父亲!”

谁为鲁迅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嗣后,沙飞曾将他拍摄的鲁迅先生生前的最后几幅照片,寄给他最崇敬的鲁迅先生。沙飞在一张相片的背后写道: “鲁迅先生在第二届全国木刻展览会场中与青年木刻家谈话时之情形。沙飞摄。”他在另一幅相片的背后写下了如下的字: “十月八日在上海第二届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场中与青年木刻家谈话时之情形。沙飞摄。版权归作者保留,稿费请寄上海莆石路治安坊五十四号沙飞收。”61年后,海婴翻看家中的照片时,无意中发现了这几张相片背后的字,翻拍并送给了沙飞的女儿王雁。(蔡子谔)

(摘自《沙飞画传》,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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