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曾经养过一窝鸡。 鸡们大都很贤惠,该出去觅食就出去觅食,该回窝休息就回窝休息,蛋也下得又多又好,一副勤劳致富的架式。偏偏有一只鸡是例外,它下蛋很少或者干脆不下蛋,可是这只鸡比任何鸡都更爱叫。它不下蛋的时候也常常咯嗒咯嗒地叫,让人误以为它下了蛋,去它刚刚趴过的地方一看,其实连蛋的影子也没有:如果它的的确确有蛋要下,那就更不得了,在那只蛋还没下出来的时候,它就会满院子乱窜乱颠,叫得歇斯底里,整个院子都被那咯嗒咯嗒的声音搅得不得安宁。于是就把它往窝里赶,狠狠地摁回去,可是它不一会又顽强地跑出来了,仍然要咯嗒咯嗒地叫,摁回去,跑出来,摁回去,再跑出来,折腾了一天,大家被它吵得烦透了,它终于下出一只又小又脏的蛋来。说它小,因为它就是不大嘛,说它脏,是因为它把蛋下在了鸡屎堆里面了——这还算好的,更糟的是有时它干脆就能把蛋给下丢了,丢到说不上来的什么地方去。 这只鸡下完蛋之后更是叫得厉害。它向全世界报喜,没完没了地咯嗒咯嗒,声嘶力竭地咯嗒咯嗒,以至于院子里的石榴树和香椿树都被吵得神经衰弱起来,院子上方的天空被吵得似乎有些低矮而惊恐,像要发生什么不测。它的叫声还真管用,把人们从院子的各个角落都吸引过来,参观它刚刚下的那只蛋,人们边观看边评论,那场面倒有几分像召开作品讨论会。那些默默地下蛋下得又多又好的鸡们,可从来没像这只鸡这么风光,这么受到重视,这么如日中天。 这只鸡受到鼓励之后,自然就越叫越肆无忌惮了。把它叫的那些鸡国语言翻译过来就是:咯嗒咯嗒,这是经典中的经典,咯嗒咯嗒,一定会载入文学史册,咯嗒咯嗒,文坛泰斗非我莫属,咯嗒咯嗒,鲁迅已经过时啦,咯嗒咯嗒,我最有希望获诺贝尔文学奖,咯嗒咯嗒,排座次我当然要排第一…… 后来我姥姥把兽医请来,让他看看那只鸡是不是有什么病。医生就给那鸡听诊、号脉、量血压、化验血、X光透视,忙活了一大阵子,也没查出到底得了什么病。最后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大概是内分泌失调,要不就是神经官能症吧。 【杨晓敏鉴赏】 读路也的小小说作品,常常给人一种古怪精灵、人小鬼大的感觉,尤其是读她那些写童年、少年时代的回忆之作。与其写成年世界里的诸多幽默作品不同,在那里,少了一份成年人的成熟与辛辣,却多了一份少年的天真与童趣。 幽默是一种智慧。幽默与油滑不同。在风趣俏皮的外壳之下,幽默有一颗严肃的内核。如果路也的《咯嗒咯嗒》只将风趣的笔墨停留在刻画那只下蛋后到处招摇的母鸡身上,这篇小小说的讽刺力量就会大打折扣,或者它充其量只能算一段有文彩的段子。路也的高明之处自然也是大胆之处就在于,她把那只鸡同当前某些文坛现象巧妙的联系起来,把某些所谓的文坛中人的嘴脸与心态借母鸡的嘴暴露无遗,他们的自我吹嘘互相吹捧,以次充好捧回种种奖项,却将那些真正献身文学埋头写作的人埋没了。而小小说最后作家让姥姥把那只鸡杀掉了,则表明了作家爱恨分明的立场与态度。从此篇小小说作品中,不难看出路也对当今文坛的忧虑与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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