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佶藏书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他收集了许多明代福州藏书家徐勃的旧藏,并且是第一个收集整理徐勃藏书题跋的人。徐勃(1570-1642)字惟起,后字兴公,号鳌峰居士、绿玉斋主人等,以布衣之家蓄书七万余卷,令人叹服,其书楼名为红雨楼。徐勃尤喜在书上题写跋语,这些跋语或涉版本,或记书价,极具史料价值,但这些题跋都分散在红雨楼旧藏中,红雨楼旧藏又在徐勃身后次第散出,流入各家。
为了收集红雨楼旧藏,林佶费尽心思,《朴学斋诗稿》卷一有《青儿得鳌峰居士徐兴公遗书五十余种,录其目与跋寄至京邸,喜而有作并示岍儿》:“平生爱书癖,垂老未能释。……昨复致二纸,快意说新获。书是徐氏遗,字是鳌峰迹。圆印识收藏,题跋详轴绎。四十七种书,百十年间隔。一旦归书囊,如揖重来客。”为了收徐勃旧藏,林佶耗尽家资,自言:“年来过不自量,购求儒先集录,毋虑数千卷,几复鳌峰徐氏之旧,而家亦缘是愈贫。荔水山庄,半属他姓。”
来到福州,着实令我兴奋了几天,我没有想到福州还保留着这么多的藏书家遗迹。林氏在福州为大姓,我想这一点金庸先生也知道,所以安排了林平之这么个人物。林佶后人中不乏杰出人士,大名鼎鼎的林则徐就是林佶后人,林家在福州的遗迹有好几个,但我最想找到的,还是林佶的朴学斋旧址。根据记载,朴学斋遗址位于今天的福州市鼓楼区三坊七巷中光禄坊中段北侧的刘家大院内,其具体位置是光禄坊北侧12-13号,也就是新32、34号。但是进入三坊七巷后,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朴学斋,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太过迂腐了,朴学斋是清初的堂号,今天的人们,除了藏书爱好者,恐怕没几个会知道,于是我转而用“刘家大院”向一位坐在环卫车上休息的男士打听,这位男士虽然坐在环卫车上,但看穿着并不像环卫人士,显然他对这里相当熟悉,详细地告诉了我如何走法。
我按其所说,一路地寻找下丟,然而他给我指的路虽然不远,但却有不少的岔道,以我的习惯,每遇岔道,都要找路人确认方向,以便让自己少走冤枉道,然而这一趟的寻访却很神奇,因为我每到岔道准备打听方向时,都会遇到第一次问路的那个男士,难道他一直在跟随着我?但似乎又不像,因为每次跟他相遇时,他都是从我的对面走来,这样的巧合让我难解其故。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我们第三次相遇时,几乎同时惊奇地说了句“又是你!”
在第一次向他请教时,他就告诉我,刘家在院正在内部整修,过四个月后才会对外开放,但我不死心,哪怕是关着门,我也要去看一看。来到刘家大院前,果然如其所言,大门紧闭。
从外观看,刘家大院很是完整,里面如何就不知道了,希望整修后的刘家大院内能有座藏书楼吧。大门上方悬着匾额“翍均居”,这三个字中的“翍”字我从未见过,第三个字则写成了“凥”,原来是林则徐所书。
不能入内,我只好将大门外的细节再看一过,见到外墙上贴着好几块简介,其中一块写着“宫巷林氏民居”,下面的小字是“始建于明代。清顺治二年,南明隆武政权在此设大理寺衙门,道光年间,林聪彝购置居住。……林聪彝(1824-1878),侯官县(今福州市区)人,林则徐次子。长期随侍林则徐,后署浙江按察使,又署杭嘉湖海防兵备道。”林聪彝虽然不是藏书家,但据说林则徐的《云左山房书目》就是由他编写,能够来到他的故居,也算书缘。
在另一面墙上,我又看到了一块“刘氏民居”黄色的简介牌,这块简介牌上终于提到了我要寻找的林佶和朴学斋:“刘家大院,自西而东四座并列,总面积4532平方米,为福州市区规模最大的一处宅院。原是清初著名画家许友故居“米友堂”和清康熙进士、内阁中书林佶故居“朴学斋”。嘉庆年间由刘照购得,清末民国初年,经七子孙重建。”看到这段话,尽管没有入内,我也感到安慰,这是我在物理意义上距离林佶最近的一次,虽然我在自己的书斋中时常摩挲他写刻之书,但还是不如来到这里感觉到亲切。
这天晚上,福建省图书馆的许建平主任赏饭,席间聊到刘氏民居和“翍均居”时,徐主任说经常带一些领导来这里参观,多有三个字都不认识的人,因为三个字都不认识,这让领导很气愤,有人说,都到了现代社会了,为什么要写这些没人认识的字?这让许主任很无奈,他只好向领导解释说,古人这么称呼,我们有什以办法呢。听许主任这么一说,我心里一下子释然了许多,白天站在匾下,至少三个字我认出了两个,看来至少我比领导高明两个字,但在当时,我还是因为读不下这个匾额,感到有些别扭。事实上回到书斋后,我很不甘心地查了一下资料,原来嘉庆年间这座大院的主人刘家镇也是个藏书家,尤精音韵训诂之学,曾撰有《五朝切韵萃编》、《皇朝华韵合声谱》、《切韵指南阐说》、《五音字韵汇编》及《翍均居小学经眼录》,刘家与林家为儿女亲家,所以会由林则徐来题匾。在这里,“翍”作“披”解,为翻阅之意,引申为精通;“均”则通“韵”,表明主人刘家镇的兴趣所在。
饭后许主任余兴未尽,又带我到南后街上寻找当地特色小吃,在街上看到一组铜雕像,一张书桌前,一位老者正在雕刻书版,后面有个简易的书架,架上摆列着一些线装书,一位身穿长衫的后生正在翻阅,但是看样子并不是在看书的内容,而是在检查印样的质量,后墙上嵌着一块小铜牌,写着这组雕像的主题“刻书”,底下的文字颇有价值,特录如下:“福建的刻版印书,在中国刻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南后街的刻书坊直接为三坊七巷的文人学士、达官显贵服务。宫巷口的“吴玉田刻书坊”创于清咸丰年间,因工艺精湛、校核严谨、字体美观、墨迹清晰而广受欢迎,名噪一时。林纾翻译的我国近代第一部西方文学作品《巴黎茶花女遗事》即由该刻书坊刊印发行。文儒坊的陈仁权刻书坊曾刊刻林则徐、梁章钜等名人著述。”
徐主任见我看得认真,忽然想起一件事,告诉我说,前些日子有个拍卖行给他来电话,称有一本当地的名刻《巴黎茶花女遗事》,问省馆是否愿意收藏,徐主任问了问价钱,对方说要五十万,“吓我一跳,没想到这么晚的刻本能要出这个价钱,幸亏我们馆已经有了这个刻本。”徐主任没有说是哪家拍卖行,但是我心里清楚,因为当时我也看到了那部书,印刷和品相都相当一般,竟然能要这么高的价格,当时我就觉得很意外,但是也有人认为并不贵,因为它是《茶花女》在中国的第一个刻本。我觉得既然在这里做了雕像,又把雕像做成了刻书的样子,如果能够在后面的标牌上再加上林佶会更好,其名气远比吴玉田要大得多,毕竟“林佶四写”的名气从清中期以来就广受藏书界的追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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