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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期:内家拳“五字诀”新解

 tjboyue 2016-03-31

作者/孙厚岭 ⊙编辑/张宏婉


导读前两期介绍了王远志老师的《内家拳“十四禁忌”诠释》,文章中提到“五字要诀”是内家拳的内核,“十四禁忌”是内家拳的外壳。外壳已经介绍过,昨天已经介绍了三武老师的《内家拳五字要诀》,今天不妨介绍下孙厚岭老师的《新解》,也许会令您耳目一新!



 

 

 内家拳“五字诀”新解


“内家拳五字诀”全称为“内家拳法存心五字诀”,有武林前辈称其为“内家心法五字诀”、“内家拳法五字要诀”、“五字心法”等,此文统称“内家拳五字诀”。名异而内容同。五字诀最初见于明末清初黄宗羲之子黄百家所著《内家拳法》,全文收录于清人张潮所辑《昭代丛书》中。

   

黄宗羲所撰《王征南墓志铭》记载,内家拳法的创始人为宋之张三丰,百年后此拳流传至陕西一带,而以王宗最为著名。浙江温州陈州同从王宗处学得此拳,并教其乡人,由此内家拳又流传至浙江温州一带,到了明嘉靖年间以勤县人张松溪最为著名。此后,张松溪传叶继美,叶继美传单思南,单思南传王征南,王征南传黄百家。其中,张松溪和叶继美之下还另有传人。黄百家生于明末清初的大动乱中,为了学以致用,早期醉心于武学。至康熙年间,“三藩之乱”和台湾相继平定,他感到学无所用,遂改习科举。不久,王征南过甬东,与黄相见,谈及武艺事,道出了“尤秘”、“非入室弟子,不以相授”的“内家拳五字诀”。现将原文相关部分摘引如下:

     

先生入城时,尝过余斋,谈及武艺事,尤为余俘俘恺切日:“拳不在多,唯在熟,练之纯熟,即六路亦用之不穷。其中分阴阳,止十八法,而变出即有四十九。”……又曰“拳亦由博而归约,由七十二跌、二十五拿以至十八,由十八而十二,由十二总归之存心之五字:敬、紧、径、劲、切。故精于拳者,所记仅有数字。

   

对这五字诀,许多武林前辈和武林才俊都从不同角度作了诠解,扩展了五字诀的内涵,对研究武术文献和指导武术演习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若揆诸五字诀原义,似觉仍有未中肯綮之处。其主要原因,一是未注意到“敬”字乃是“警(惊)”的通假字,或者说“敬”字本是无意或有意写成的错白字。二是未注意到《宁波府志·张松溪传》中所做的隐喻性的说明,或虽有注意到,但仍作偏离原义的理解。现根据明清间武术文献,对“五字诀”的原义谈些自己的浅见。

   

首要辨识“敬”字。拳家和学者们多认为“敬”是习拳或拆拳时所要把握的要点之一,释为“敬重”、“恭敬”、“心静”、“守静”之义。但笔者认为此“敬”乃“驚(惊)”字之误。例证有三:一是从上引文可知,五字诀是从众多的具体打法中提炼出来的,是对敌时须把握的战略原则,若把它诊释为习拳时的注意事项,无疑是更换了环境,与具体的情形不符。“敬”固有“敬重”、“敬慎其事”之义,但临场对敌,生命枚关,谁都会郑重其事,无须提醒。二是“敬”字含义很难与下面的‘紧、径、劲、切”四字匹配,因“敬”字是说的一种心态,而其它四字则是说的是一种技击原则,两者似同而实异,但若从“驚(惊)”字上去理解,则显得文通而义顺。所谓“惊”,就是声东击西,就是设套以虚假的招式迷惑敌人,从而达到出其不意打击敌人的目的。三是  “敬”乃“驚(惊)”之误,有古代的武术文献为依据。明清武术家非常重视“惊”法在对搏时的作用。兵书著述家唐顺之《武编·拳》中说:“作势之时,有虚有实,所谓惊法者虚,所谓取法者实也。似惊而实取,似取而实惊,虚实之用,妙乎存人。”又举例说!“拗步高探马:惊法,右腿蹴惊,右手斩手。左手飞拳上脸,连右手拳一起再发。搭脚进步高探马:左拳哄脸,右腿低弹,左腿右拳,飞拳上脸,倒身一蹖倒插蟠。高探马专打高探马:右腿惊左腿,左腿上蹖,玉女穿针。高探马变一条鞭:右拳惊,右腿随拳窝里暗出,倒马锉,四平变身法,回身勒马听风,诸势俱打一腿。”戚继光在《拳经捷要篇·下插势》说:“钩脚锁臂不容离,上惊下取一跌。”清初陈王廷在《拳经总歌》中也说:“钩掤逼揽人人晓,闪惊巧取有谁知。”“截前压后无缝锁,声东击西要熟知。”民国武术家陈晓东在其所传“松溪内家拳”之“六步拳”中,亦有“上步惊拳”的招式,并在其所撰《拳略》中说:“照左击右上惊下取。诱彼生疑,顾此失彼。”“全篇首领,诱字为首。若能多诱,敌人束手。”这些都是对“惊”法的最好诠释。

   

由此可见,“敬”乃“驚(惊)”字,因“惊”字的用法和含义上能与“紧、径、劲、切”四字一脉贯通,讲的都是临场对敌时的战略原则。

   

“驚”字如此重要,为什么在黄宗羲和《宁波府志》中被更作了“敬”字呢,笔者认为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两字音近形似而误。“敬”与“驚(惊)”字同音。王征南不识字,也没有文字性的拳谱传给黄百家,只是口头对他提起了五字诀。南音多卷舌,故而容易造成听者的错觉。而“驚”字的上部又是“敬’字,很容易在传抄时造成漏误。故他们将“驚”错听、错写为“敬”字并写入文章中,此乃无意之误。二是受儒家文化的影响。黄氏父子可能明知是个“驚”字但从儒家的“温柔敦厚”和有关风化的观念考虑,将带有兵家和拳术家  “诡诈”之术的“驚”字换成了“敬”字。这正如《宁波府志》将《孙子兵法》中的五字调换了次序一样,是有意而为之。《宁波府志》之误,显然是沿袭黄氏父子之说。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内家拳五字诀应是“驚(惊)、紧、径、劲、切”。关于五字诀确切意义的途释,从《宁波府志》中似乎可以寻到切入点。

   

《张松溪传》说:其尤秘者,则有敬、紧、径、劲、切五字诀,非入室弟子,不以相授。盖此五字,不以为用,而所以神其用,犹兵家之仁、信、智、勇、严也。

   

“仁、信、智、勇、严”五字源于《孙子兵法·计篇》,原文作“智、信、仁、勇、严”,而吕尚的《六韬·龙韬·论将》则为“勇、智、仁、信、忠”,曹秉仁纂修的《张松溪传》在引用《孙子兵法》时,无疑从儒家的“仁义道德”出发,作了顺序上的调整。《孙子兵法》中的五字,是说为将者必须具备的五种品格,而且把“智”字放在了首位,这与“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重要性是分不开的。将帅首重智谋,否则便有身亡国破之虞,这与拳术家把“惊”字放在首位是同样的道理。

   

从《内家拳法》看,五字诀是由“七十二跌、二十五拿”先归结为“十八”种技法,“由十八而十二”,再由十二种技法“博而归约”从而精简为“精于拳者”必须“存于心”的五字诀。它是经过实践到认识、认识到实践的反复过程中总结出的一种技击理论精华。既然王征南已明说“拳亦由博而归约”,又是“精于拳者”所必须“存于心”的,因此无疑它是指导临场较技和用于敌我双方对搏时的秘法,而不是对初学者或师徒拆拳时所言的心态。不仅前二者应遵守此诀.而且与后者有紧密的关联。

   

从“不以为用.而所以神其用”,可知五字诀并不是具体的打法或招法,而是一种能使临场搏击达到出神入化境界的总的指导原则。这就像“智、信、仁、勇、严”是为将者的品格和治军原则一样,而不是妙算、行军、布阵、军争、火攻、用间等具体的实战应用。换言之,五字诀是临场对搏时的“战略”原则,而不是具体的“攻防”技法。

     

由于没有考证出“敬”乃“驚”之误和《宁波府志》的暗示,致使后代的武术家和学者在诠释五字诀时,多在“本义”上发生了偏离。

   

松溪内家拳传人陈晓东先生的《内家心法五字诀》说:凡学内家拳术,须知敬、紧、径、劲、切五字。……盖拳术为我国粹……苟学而不则遗漏滋多……故学拳术者首先必敬。……人能以敬重之心学拳而不持久,虽其初志可嘉,终属无底之成,欲除此弊,在一字。……敬紧功夫既到,或学习不依门,则次序颠倒,学犹未学……若小儿由步而趋,由趋而走,必经一定之阶段也。学能循序渐进,然后继之以(原注:即持之以恒之韧劲),则成功速。劲能其要,则学必精。此敬紧外又贵乎径、劲、切也。

   

陈晓东先生从学习内家拳的全过程阐述了五字诀的含义,可谓从另一个方面发扬光大了五字诀陈先生说的“敬”字,是尊敬、敬重拳术之义;紧是始终不渝、坚持不懈之义;径是治学门径、次第、阶段之义;劲是持之以恒、坚忍不拔之义;切是掌握要点、撮其要害之义。陈先生对五字诀的解说,严格地说是一种再创造,而不是王征南五字诀的本义。

   

太极拳名家沈寿先生在其所著的《太极拳法研究·内家拳法的五字诀》一书中.对五字诀诊释如下:

 

   敬:心静也。守我之静,御人之动。

   紧:紧凑也。勇进内门,近身行拳。

   径:线路也,得机得势,侧入竖击。

   劲:劲路也。以柔为王刚柔相济。

切:真切也。落点真切,不妄发击。

 

沈先生又进一步解释说:“愚以为黄百家所记上引征南教导之言,实是传统拆拳法。”并说:“拆拳法并不以拳式为最基本单元,而以法为基本单元,即任何一门传统拳法,以法归纳,最基本的不过是五法、八法或十二法。征南之学以‘十二法’为最基本的拳法,而十二法归于五字心诀,此时拳法已‘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达到了‘拳技无法,动即是法’的境界,所以只需‘五字’存之于心,就可随机应变了。”显然,沈先生将五字诀理解为拆拳法,是不符合王征南原义的,其对五字诀的“诠解”是以太极拳的理论为依据的。研究武术史的人大都知道,今天的太极拳等所谓内家拳与明末张松溪的“内家拳”并无关联,不管是理论、拳套,还是传承脉络上,都难以找到对应处。即便是今天四川南充流传的“松溪内家拳”,也不是明代张松溪的内家拳,而是历史上著名的张横秋拳法。方向错了,那么以清末以来的太极拳理论来释解明末的内家拳五字诀,其凿枘是可想而知的。因此,沈先生对五字诀的释解,自是南辕北辙,尽管其“拳技无法,动即是法”的随机应变之说对“切”字的诠释均切中了五字诀的内核。至于“敬’乃“心静’之说,更属牵强。

   

虽然沈寿先生的“拆拳”说并非王征南的本义,但也从另一方面丰富了五字诀的内涵,对今天的武术教学具有指导作用。况沈先生以简明的文字来概括深奥的拳理的这种方法,也是值得称赞的。马贤达先生主编的《中国武术大辞典》“五字心法”一条,采用的就是沈寿先生的注解。著名武术家唐豪先生在其《内家拳》一文中,也曾提及了五字诀。其文日:“按《宁波府志·张松溪传》,谓内家拳有敬、紧、径、劲、切五字诀…按此是由博归约之法。”似亦未深究“犹兵家”三字的类比之义。

     

下面笔者从五字诀是临场较技或搏击时的心法,是战略原则而非战术技巧,以及“不以为用,而所以神其用”的基本观点出发,对五字诀进行重新诠释。

   

”的本义是马受惊而行动失常,引申为惊恐、吃惊、惊骇、惊慌、惊异等义。内家拳五字诀援引“惊”字,是指对敌时,要善于使用使敌人“惊疑”的诈诱之术,要以一定的手法、步法、腿法、身法等虚假之势,从而使敌人产生惊慌或错觉,在敌人受惊或停顿的一刹那,我则迅速出击,从而达到一举成功的目的。明代武术理论中的声东击西、上惊下取、佯输诈败等,均有“惊”之义,这样的诓骗之术,在武术对搏中是允许的。这里所说的“惊”法,与那些乘人熟睡或在人不知觉的情况下偷袭、暗算、突然袭击、僻巷杀人是不同的,这类行为为武林所不耻。现代传统武术中的“引手”便是“惊”法的遗存。  “惊”是虚招,在一定的情况下可变为实,而实招有时可变为虚。武术对搏不仅是虚实的巧妙运用更是一种智慧的较量。

     

”的本义是丝缠的致密。《说文》:“紧,缠丝急也。”现代汉语中由紧派生出来的词都是“紧”的引申义。在五字诀中,“紧”的含义是紧凑、紧接、紧连、紧密、紧逼之义,是在对敌时,不论是攻是防,都要紧接紧连,一刻也不放松,要招里套招,变中有变,步步紧逼,环环相扣,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这也就是戚继光《拳经捷要篇》中所说的“拳打不知,迅雷不及掩耳”、“犯了招架,就有十下”的“连打连戳之法。黄百家《内家拳法》中“所禁犯病法若干”,有“懒散迟缓”、“老步腼胸”可为反证。“紧”字应从身法、招法和速度三个方面去追求,才算全面。

   

”的本义是小路、斜路,因为走小路、斜路近而省力,所以又引申为疾、直、捷径之义。在五字诀中,径的含义就是在对敌时,不论是攻是守,都要寻找最短的路径,只有以最短的路线击敌,才能赢得时间,从而赢得胜利。几何学中也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定理。这里还要分清“紧”与“以迂为直”的辩证关系。当攻击的路线受阻时,往往绕道迂回,才能最先达到目的地,这与捷径之说并不矛盾,而是殊途同归。

   

”的本义有二,一是强健,二是坚遒。前者现在一般称力,后者称劲。在内家拳中,劲又特指整劲,包括寸劲、抖劲、崩炸劲、浑圆劲、螺旋劲等。整劲的发出,须从三方面寻求,一是身法的协调,即手到、步到、身到,三者主宰于腰;二是气的协调,即力要贯通,由足而腿而腰而肩而肘而手,并借助内气催动;三是意念指挥的协调,即“心向何处力随往,上下一线似金梭”。三者概括起来就是“六合”,即“外三合”、“内三合”,也就是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根据牛顿力学定律和心理学原理,只有做到上述六合,才能在意念指挥下形成同一方向下的合力,这种合力才是威力巨大的坚遒之力。因此在五字诀中,劲是指在对敌时,必须发出整劲,才能最大限度地重创敌人。清人张横秋《拳经拳法备要》有“身行一片,力使一线”、“一片神行”的说法,《孙子兵法》有“并力一向,千里杀将”之说,便是“劲”字最好的注解。

   

”的本义是切、割、刻。此三字均从刀,古人以刀切割物品,必须找到物体的契合点,也即缝隙,才能较容易地切开。《庄子》的“庖丁解牛”可得其状貌。这种契合点就是“要”,因此切又有要义。在五字诀中,切的含义是指攻击敌人时,要切中其要害。人体的要害是指孔窍、缝隙、薄弱部位、关节契合处及空虚之处。只有击中这些要害部位,才能干脆利落地以微小之力重创敌人,从而收到事半功倍、速战速决的效果。

  

 依沈先生的行文风格,复简括“五字诀”如下:

 

   惊:惊诈也。上惊下取,声东击西。

   紧:紧凑也。阴阳幻化,连戳连打。

   径:捷径也。捷路出击,后发先至。

   劲:整劲也。六合同运,并力一向。

   切:切要也。击其要害,一招毙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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