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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云天一鹤757 2016-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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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00年,秦观在历经七年贬谪生涯后,由于徽宗即位,遇赦召回。他由当时的蛮荒之地雷州北返,至藤州而卒,享年52岁。死后,他的儿子、女婿扶柩择地安葬,到长沙时,遇到诗人黄庭坚。此时,黄庭坚正被贬宜州,途经长沙。黄庭坚抚着秦观的灵柩,唏嘘掩泣,清泪长流。临别时,他拿出20两银子作为安葬费赠给秦观之子秦湛,秦湛力辞不受。黄庭坚悲声说道:“你父亲在世时,我们情同骨肉。现在我已落难,不能亲自扶着他的灵柩,更不可能亲自埋葬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这位兄弟的怀念,聊以寄托我的哀思。”秦湛收下银子,称谢不尽。黄庭坚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的苦笑,而后转身继续行走在漫漫的贬谪途中。


对于秦观之死,黄庭坚曾写诗道: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

正字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

                                       ——《病起荆江亭即事》


一三两句说的是陈师道辛苦吟诗,却连己身温饱都自顾不暇;二四两句则言秦观生前才华横溢,诗思敏捷,到头来却屡经贬谪,猝逝藤州。对于陈师道的生计艰难之况,黄庭坚予以亲切的问候和关怀,我们从“正字不知温饱未”这一温婉的问语中可以见出;至于秦观的不幸离世,黄庭坚则悲不能已,以至潸然泪下。“西风吹泪古藤州”,他甚至希望这凄冷的西风,能把他伤心的泪水吹到秦观的去世之地——藤州,好一浇逝者的亡魂。


秦观之才调如此卓越不凡,秦观之身世却如此凄楚可怜,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诗人苏曼殊的一句名言:“才如江海命如丝。”才华之富赡如江海之浩淼无尽,滔滔不绝,此等人焉能不使我们由衷喜爱,由衷钦佩?而一生际遇坎坷,命薄如丝,却又让我们不由得为之一掬同情之泪。苏轼说:“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真是哀痛至极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两句是互文见义,月色朦胧,笼罩天地,已是让人感到迷茫,再加上烟雾溟濛,吞噬一切,更是教人模糊难辨了。面对政治上的沉重打击、残酷迫害,词人多么想寻找一片乐土,栖身其中,再也不复出来。可是天地一望苍茫,雾、月作为目力不可穿透的阻碍,寻常之景且不可辨,更何况传说中的桃花源呢?痴痴地望,而望眼欲穿,终是不可寻觅,心中的失落痛苦可想而知。“失”、“迷”二字不但描摹雾色、月光恰如其分,更折射出作者内心失落、迷茫的境况。而“桃源望断”的“断”,既是客观上的目力不可及,而心境的绝望亦不言自明。因为它断绝了作者的奢望,将无情的现实逼到词人的面前,进而笼罩住词人,使其无法挣脱。接下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花源既虚无缥缈,杳不可寻,只有深闭孤馆,潜心静坐,寻求精神的安慰、心灵的宁静。一个“闭“字,既锁住了词人自己的身体,更是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然而,它挡不住外界春寒的袭来。春寒是无孔不入的,孤馆严闭,重门深锁,可是只要有一丝缝隙,它仍会钻进来,刺激着你。就如同政敌的迫害,任凭词人如何安分躲避,它仍是会残忍地逼来。夕阳西下,暮色笼盖大地,杜鹃哀叫,一声紧似一声地传入词人耳中。红日西坠,给人衰飒倾颓之感;而杜鹃又以无比凄厉的声音催促“不如归去”,更使人思归心切,情不能已。“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晏几道语),归与不归,又岂是由自己说了算的。杜鹃还在催促着,谪居的旅客却只能绝望地听着哀鸣声,眼中滴下泪痕点点。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前用陆凯寄范晔梅花,并赠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的典故;后用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的典故,合指远方的友人与身在贬地的秦观,互通书信,进行排解、慰问。可是,词人真的排遣愁闷了吗?“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句作出了回答。愁太浓了,浓得都化不开;也太沉重了,沉重得心灵都负载不起。岂是三两封书信就可消释、驱遣的?一切安慰皆无济于事,这无形的“恨”,仿佛砌成的一堵无比高大的墙,横亘在心底。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为苏轼所激赏,有含蓄跌宕之妙。郴江原本绕着它的郴山流淌,偏偏曲曲向前,头也不回地奔向潇湘去了。词人何尝不是?自己本来在家闲居,生活倒也自在,为什么偏要出外谋官,以至贬谪于此,蹭蹬飘零,有家难归。这可真是“咎由自取”了。“江山信美非吾土”(虞集语),异乡再美好的江山风物,也抵不过故乡的一草一木。更何况郴州是如此荒凉、寂寞的所在。连郴江都不堪忍耐,毅然决然地流走了,可是词人却不得不羁留于此,没有自由。如果说,郴江奔向潇湘是无可奈何的行为,那么词人与之相比,何其相似;而如果说,郴江离开郴山是心甘情愿的选择,那么词人与之相较,便成了鲜明的对比,何其不幸。生活的洪流,裹挟着词人,曲曲折折地行经各地。昨天一个浪头,把他拍打在处州这个地方,今天又将他甩在郴州的脚下,明天、后天呢?命运的主宰是如此心怀叵测,作为被裹挟着的词人,既无法自主,亦无法揣测。今天的浪头,把他摔跌得恁般惨重,可是谁能担保明天会不会有更猛烈的浪头将之抛向更荒凉、死寂的地界呢?


唐圭璋评论这首词道:“此首写羁旅,哀怨欲绝。起写旅途景色,已有归路茫茫之感。末引“郴江”、“郴山”,以喻人之分别,无理已极,沉痛已极,宜东坡爱之不忍释也。”此词是秦观词境由凄婉转为凄厉后的极为典型的代表之作。




秦观无疑是脆弱的人。但是只要读过他的词作的读者,都不忍心苛责他,反而会把无限多的同情投注于他。他的后期词,有极大的感发力。我们读着词的内容,想着作者的经历,体会着他的情感,不自禁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怎么会不让人心疼呢?他自己都那么揪心,写出的作品也令人揪心,自己的心痛,传达出来令人深深为之动容。秦观是伤心词人,他的别具魅力之处,便是才情与命运的交织而催生出的作品对我们产生的深刻感染和由衷倾倒。


秦观走了,这不是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也不是一只鸿雁经过大海,因为它们逝去之后都无迹可寻。秦观是那定格在寒霜中瑟瑟开放的黄花,是那悬挂在冬季天幕上的一弯冷月,魅力独具,凄楚动人。面对这样的景致,谁能漠视,谁又忍心漠视呢?


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著名诗人王士祯赴扬州推官任,途经高邮,泊船南湖。正值寒雨洒天,南湖水涨,诗人触景生情,写道:“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凄清迷蒙的景物勾出画面一般的意境。可是,诗人一想到生于高邮的宋代词人秦观,想到秦观逝世后的文坛,五百年间都没有再出现过像他那样风流潇洒、才华超群的词家,不禁转而叹息——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版权说明】本文作者帝乡子,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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