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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特的庄园情结-品读-找回阅读的乐趣

 萤栖书屋 2016-04-05

福斯特的庄园情结


(本文选自《随笔》2015年第6期) 

 

苏福忠

    

 

     E.M.福斯特生于一八七九年,殁于一九七〇年,跨了两个世纪,占了两个“七”字,寿数长达九十一个年头。他二十六岁上写出第一本小说《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5),此后的五年是他写作小说的高峰期,分别写出了《最漫长的旅程》(1907)、《一间临景的房间》(1908)和《霍华德庄园》(1910),平均两年出产一部小说。他去世一年后才公开出版的《莫里斯》,完成于一九一四年。时隔十年,《印度之行》出版,赢得了“妇女生活幸福奖”(Prix Femina Vie Heureuse)和詹姆斯·泰特·布莱克纪念奖。此后,他的长篇小说写作便结束了,可他的人生才刚刚度过了一半。在长达四十六年的后半生中,他出版了两卷短篇小说,两部传记和两卷杂文集等,重要作品是《小说面面观》。客观地说,和他的长寿相比,他的作品很稀。有趣的是,福斯特这个名字没有因此而冷落,一直受到热捧,直到他去世三十多年后,还是很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印度之行》和《一间临景的房间》改编成电影,获得奥斯卡大奖多项提名。九十年代《霍华德庄园》改编成电影,重获得奥斯卡大奖多项提名。进入本世纪,《莫里斯》改编成电影,又取得成功。美国兰登书屋对二十世纪的英语长篇小说进行盘点,由专家评选出一百部最佳,《印度之行》和《霍华德庄园》名列前茅。福斯特选择了文学,文学对他不薄,看似他运气不错,但分析起来,还是他把自己的功课做好了。在这点上,把长篇小说《霍华德庄园》作为一个例子说一说,是很值得的。

 

 

     霍华德庄园在小说中是最重要的背景,既是起点,也是终点。这个庄园是威尔科克斯家族的遗产,却是威尔科克斯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是婚姻的产物。威尔科克斯夫妇在德国度假时,和施莱格尔姐妹相遇,大有相见恨晚的情缘。回国后,威尔科克斯太太邀请施莱格尔姐妹去霍华德庄园做客,姐姐玛格丽特因为照顾患枯草热的弟弟而未去,妹妹海伦一个人去了。生性浪漫的海伦在短短几天的逗留期间,和威尔科克斯家的小儿子保罗热恋,旋即又分手。不久,威尔科克斯一家在伦敦城安家,就在施莱格尔姐弟居住的威克汉老巷对面。玛格丽特因为妹妹海伦和保罗的旋风式爱情失败,觉得和威尔科克斯太太不便交往,威尔科克斯太太却不以为然,主动和玛格丽特接近,两人终成朋友。

    故事发展到这里,占了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威尔科克斯太太却突然患绝症去世,留下了一份用铅笔写在纸上、由护士长监理的遗嘱,明确指定玛格丽特为霍华德庄园的继承人。

    威尔科克斯一家沉浸在哀悼威尔科克斯太太的悲哀情绪中,因为这一爆炸性消息,一下子炸了锅,转而对霍华德庄园的归属各怀心思,长子查尔斯甚至认为玛格丽特对他病重的母亲做了手脚。实际上,玛格丽特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居住三十多年的老宅在城市改造中要拆除,正在发愁到哪里找新房子。生活在延伸,查尔斯结婚,保罗在非洲做生意,女儿埃维出嫁,孤独的鳏夫威尔科克斯先生娶了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玛格丽特为妻。对于霍华德庄园的归属,尽管儿女们竭力反对和阻挠,甚至威尔科克斯先生本人也掺入其中,但造化的安排不可违拗,玛格丽特最后成了霍华德庄园的女主人。

从结构上讲,小说写到四分之一时,手法是很传统的,然而福斯特安排下的悬念是很现代的。一个已故女人的遗嘱能否兑现,如同雾里看花,很模糊,却五颜六色,吸引读者看下去。如果遗嘱指定继承人玛格丽特知道这件事儿,女主人的种种思想活动和行动,无论争取遗嘱继承人的权利还是主动放弃这种权利,应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素材。然而,如果那样写下去,十之八九很难摆脱十九世纪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稍不慎,还会落入俗套。继承人玛格丽特不知就里,却一步步走向合理的继承的必然,正是小说的磁力所在。

 

 

    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受过良好的教育,积极参加上流社会的文化活动,精神世界丰富,思想独立,是一位英国二十世纪初的新女性。作为新女性,对爱情和婚姻有自己的见解,成了大龄女子还没有心仪的情郎,只因对进入家庭生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过,她不是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做了独立女人后立即会面临生存问题。她祖上给她留下了遗产,每年有五百镑的收入(相当如今的几十万英镑)。她因此懂得了“金钱是一种教育。比起钱能买到的东西,钱的教育作用更大”。钱能给她带来舒适,但她不贪图舒适,能清楚地看到“舒适分两种,一种是我们可以和他人分享的,比如火,气候,或者音乐;一种是我们不能与他人分享的,比如实物”。正如她在写给妹妹的信中所说的:灵魂世界肯定优于世俗世界,不过对此也不必心心念念,挂在嘴上。具备灵魂世界的人,要做的不是把二者对立起来,而是把二者调和起来。她认为,英国工业革命两个多世纪,却是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英国人才培养了干工作的要求。她因此看清楚,人没有钱才会去努力争取,有吃有喝更容易颓废。她经常鼓励散淡的弟弟,说:“工作,工作,工作,只要你需要拯救你的灵魂,拯救你的肉体,就要工作。”他们的父母亲去世早,她成了家里实际上的家长,因为和妹妹年龄接近,两个年轻女性建造了一个精神世界。在这个精神世界里,她们讨论民主、平等、音乐、戏剧、贫富差别、社会责任,等等。她们到音乐堂听音乐,到俱乐部争论问题,家庭活动好像只是一起喝下午茶,每年去看望一次她们的姨妈。

    她对英国在几百年间建立起来的帝国,有很深的情结,却又不乏理智:“一个帝国让我不堪承受,至少目前是这样的,但是我能欣赏帝国建立起来的英雄主义。”她所欣赏的英雄主义,具体说来,就是男主人公威尔科克斯所代表的英国人的精神面貌。正因为这样的情结,当威尔科克斯先生向她求婚时,她欣然接受,却并非因为爱情,而是肩负了一种改造威尔科克斯这样的男人的使命。但是,妹妹海伦因为姐姐的婚姻,处境一下子微妙起来,对威尔科克斯先生越来越厌恶:一方面因为自己曾经热恋过他的小儿子,另一方面因为同情一个在伦敦城的深渊边缘苦苦挣扎的青年伦纳德。伦纳德是那种牧人或农人不出三代的后人,现代文明把他们吸引到了城市,磨掉了他们肉体的活力,却没有让他们达到精神活力的境界。毫无疑问,这类青年的命运掌握在威尔科克斯这样的老板手中。小说中也正是因为威尔科克斯先生随口说的一句话,伦纳德便一步步走向了城市贫困的深渊。海伦不顾伦纳德个人的性格缺陷和视角盲点,一味把责任统统推给了威尔科克斯先生。姐姐离威尔科克斯越来越近,她却离姐姐越来越远,以致因为她自己性格的缺陷,因同情伦纳德而献身伦纳德,一夜激情后怀了孕,落荒般地躲到德国去了。

    玛格丽特的精神世界,因为妹妹的远离,好像分裂了,缺乏了力量,婚姻带来了一个男人,她也只好求助于这个男人。传统家庭里,男人是主心骨,现代家庭里似乎也不能例外。在和妹妹海伦交心时,她说:

    

     如果像威尔科克斯先生这样的人没有在英格兰实干,已经死掉几千年了,那么你我别说坐在这里,活都活不成了。没有他们,便没有火车,没有轮船,把我们这些文化人运来运去,连田野都没有了。只会过着野蛮的生活。不——也许野蛮的生活都过不上。没有他们的精神,生活也许永远不会摆脱原生态。

    

     玛格丽特强烈地感觉到,威尔科克斯这个现代资本家,与过去的武士和猎人是一脉相承的。作为她的丈夫,她可以向他求助的,正是一种“武士和猎人”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是英国社会发展的精神延续。

 

 

     英国是开拓殖民地最早的国家之一。不过,殖民主义不是凭空捏造的,是工业革命的产物。英国历来不是人口爆炸的国家,向海外殖民,没有这种需要。但是,机械工业大规模生产出来的产品需要海外市场,更需要海外的原材料。这个交换过程,需要人来操作。参与其中的人,最初也许是工程师,也许是企业家,也许就是随着工业革命走向世界的宗教人士,然而他们都难免或多或少沾染上了商人的习性。后来,纯粹的现代商人出现了,毕竟,用现代工业产品,比如一盒火柴,交换一张兽皮的买卖太诱人了。莎士比亚时代对威尼斯商人的反感甚至憎恶的态度,随着工业革命带来的商业活动的必然和必要,英国人对商人的态度在转变。“英格兰只有准备做出牺牲,才能一直把海外的生意做下去”。到了二十世纪初,商人成了英国“那种走正道的人”,“一个民族出这种人,就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民族”。

    男主人公威尔科克斯先生是这种人的代表。他依靠商业手段,在西非置了大量土地,种植橡胶,成立了“帝国与西非橡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商界重量级人物。他把小儿子保罗派往非洲做生意,自己和大儿子查尔斯在本土经营公司。他对扩大资本眼光独到,房产置办了一处又一处:乡村庄园、郊区别墅、城市公寓,大大小小八九处。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施莱格尔家族也是有祖上遗产的,姐弟三人衣食无忧,却因为老宅在城市改造中不得不放弃,落入了这样的状态:“封建社会对土地的拥有权,给人带来威严,而现代社会对动产的拥有权,却让我们走回头路,又成了一种游牧民族。”中产阶级在这一变迁的社会中尚且如此,像伦纳德这种在伦敦城贫困的“深渊”边缘上挣扎的青年,连半地下室都住不起,因为付不起房租而一再被强行赶走。威尔科克斯先生对周围的人表现迟钝,不在意别人的反应,用他的话说:“我只是一个平常的生意人。我生活,也让别人生活。”

    然而,这并不是说,威尔科克斯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形态。随着“这种人”的经济实力的提升,代表皇家贵族的上议院被迫退居次席,代表“这种人”的下议院在议会的论坛上成了主流声音。他们成了这个国家财富的主要创造者,自己的财富由自己的代表管理,理所当然。皇家贵族?他们可以养起来,但是不能把财富交给这些不劳而获的人群去恣意挥霍。穷人吗?可以对他们发善心,发慈悲,但是不能把财富交给这些没有经过“金钱教育”的人,姑息他们好逸恶劳的习性,或者引诱他们对钱财的贪婪欲望。威尔科克斯们深信抓住钱就抓住了一切,剩下的事情上帝自有安排。在他们看来,穷人就是穷人,你尽可以为他们感到遗憾,但也只能遗憾而已。文明化程度在前进,这只鞋在很多地方都会夹脚的,非要说哪个人对哪种人负有责任,这种话听来很荒谬。世界上只有穷人和富人,过去一直是这样,今后也一直是这样。

他们的意识形态产生于他们的巨额财富,反过来要为他们的财富服务,这时候他们认识到了营造精神世界的迫切性。没有精神文化,他们的财富说到底也还是保不住的。中国古谚说:富不过三代。可见,财富能否子子孙孙地传下去,历来都是个世界问题。自觉不自觉,威尔科克斯先生富起来之后,就开始在不断地完善自己的精神境界了。他年轻时在地中海一带寻求财富,在商业活动的重压下和妓女厮混,一旦依仗财富的资本有了身份,他就希望把不光彩的过去隐藏起来,越深越好。他主动接近玛格丽特,是一种寻找精神世界的活动。他利用自己的女儿请玛格丽特上高档餐厅用餐,又利用玛格丽特寻找新房子的机会,向她求婚,无不显示出一个阅历很深的商人的老到和精明。在玛格丽特身上,他看中的是智慧和精神,而不是财产,因此他们的婚姻不是财产上的强强组合,而是财产加精神的连接。然而,他们对财产本身的权利,也就是对资本的占有权,看得很重,一旦看到财产流失的危险,矛盾会表现得非常激烈。

 

 

     一九〇六年夏天,E.M.福斯特去拜访一个名叫博斯顿的朋友。他的这位朋友是一个证券经纪人,是福斯特和母亲的老朋友,妻子去世后,新近续弦,福斯特发现:她年轻漂亮,开朗聪明,和她那个市侩的牛哄哄的丈夫很不般配。在给母亲的信中,福斯特写道:“屋子里挂满了弗拉·安格里克斯等名家的画,博斯顿逐一展示,如同他过去展示他的田地,只是他连一幅画儿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我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的美人儿,能深深爱恋上他。”这就是《霍华德庄园》中玛格丽特·施莱格尔和亨利·威尔科克斯的原型了。这样的原型和现实主义作家的原型,是很不一样的。比如说,《鲁宾逊漂流记》中的原型,本是一个在荒岛上生活了多年的水手,笛福挖掘和再现的是一个水手在荒岛上求生存的心态和过程。福斯特见到的原型,只是一个现象和揣度,也许现实生活中老夫少妻的生活很和谐,但是在福斯特看来,不仅和资产阶级主张的一夫一妻制不协调,而且面临着观念、趣味和生活经历的差异;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得面对政治经济学中资本占有和资本重组的问题,而这样的问题又必然会上升到精神层面的碰撞。由此可见,福斯特留给自己的想象空间、恣意发挥的弹性、现代作家充分表达见解的地盘,都相当浩瀚。在本书中,作者利用这些因素,先通过婚姻把男女主人公结合在一起,然后解决他们的般配与和谐问题,既有精神上的,也有物质上的。

    在作者的设计中,威尔科克斯是物质的人向精神过渡的人,玛格丽特则是精神的人向物质靠近的人。

    威尔科克斯同“物”打交道,一贯如鱼得水。他只要面对具体的事物,总是计划周到,说干就干,不达到目标不罢休。他把自己的公司打理得蒸蒸日上,置办家产如探囊取物,操办女儿的婚事如同指挥一场战役般运筹帷幄,处理最棘手的海伦事件也不过请来一名医生帮忙……一句话,他对于利用资本、经营资本并且保住资本,似乎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从土地束缚中挣脱出来的他,认清了资本社会中资本的符号就是金钱:“真实的东西就是钱,所有别的都是梦。”为了钱,他会不停地活动,带动别人活动,地球上有利可图的地方,他都感兴趣,都会去冒险。一旦涉及财产所属问题,他又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儿女一边,把新娶来的妻子算作外人。为了捍卫家产,他甚至能把自己的潜能调动到极致:海伦要求在霍华德庄园住一夜,他却未卜先知,说只要住一夜,就会永远住下去,让智慧的玛格丽特听了都一头雾水。作为他生命的延续的大儿子查尔斯,在书中至多也就是上万字篇幅的写作,但是有一段对他的描写,却算得上是全书最精彩的文字之一:

    

    他把施莱格尔家族的战役的每一次进攻审视了一遍:企图策反他的弟弟、觊觎他母亲的财产、与父亲缔结婚姻、先用家具抢滩,然后又利用家具占住地盘。他还没有听说海伦要求在霍华德庄园睡觉呢;那才是施莱格尔家族的总会师,置他于绝境的机会。但是,他已经感觉到霍华德庄园是袭击的目标,尽管他不喜欢那座房子,可他仍然下决心保卫它。

    

     不愧是商人的儿子,资本家的后代,把保住自己的财产视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查尔斯为了保卫霍华德庄园,误伤了伦纳德,被判坐牢三年,悲剧是他的,也是父亲的。经营和守住资本,到了一定阶段,不再只靠体力和武力,而是精神和文化。作者富于哲理地把这个使命落实在了玛格丽特·施莱格尔身上。在玛格丽特看来,威尔科克斯从孩提时代起,就忽略了灵魂之路,对他的心路历程不大上心。外表上,他精神抖擞,可靠,勇敢,可是内心世界里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一方面被宗教的禁欲主义观念紧紧地束缚着,一方面又找妓女寻欢作乐。他不是不可救药,而是需要唤醒他灵魂中潜伏的力量。玛格丽特选择他,终身为伴,不仅是为了爱情,也是要去履行“连接”的使命。“连接”一词,作者通过动词和名词的形式多次使用,都以玛格丽特为主语,意味深长。玛格丽特是新的知识女性,独立,有主见,却牢牢遵循和发扬女性传统的优秀品质。在她看来真理是活生生的,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里并存,只有不断深入两个领域行走,才能看清其面貌。她相信男人比女人总归能干得多。男人为战争而生,女人为取悦武士而生,因为女人没有肌肉,只有神经,无法赢得真正的战斗。然而,她的神经是敏感的,勇敢的,理智的,能够把女人的本质——怜悯,充分调动起来,惠及丈夫,惠及世人。嫁了丈夫,既要保持自己的本色,又要和丈夫合拍,还要让丈夫生活得舒适。既然成家,家庭就是她唯一的同盟。她发现丈夫为保住家产,借口海伦伤风败俗而断然拒绝她的“连接”时,她毫不犹豫地揭了威尔科克斯先生早年荒唐生活的老底,掷地有声地声明道:

    

     你背叛了威尔科克斯太太,海伦只背叛了自己。你仍然留在社会上,可海伦却呆不住了。你只是图一时之快,可她也许会死掉。

    

     这是她作为新女性的女权声明。她很清楚,这样的话在夫妻中间一经说出,是很伤人的,甚至会导致婚姻和家庭的破裂,但是她深信这种话一辈子总得讲出来一次,把这个世界的偏差纠正过来。这种话不只是对丈夫说的,也是讲给成千上万像他那样的男人听的——一种抗议,针对的就是一个商业时代带给上流社会的那种精神黑暗。

精神上的认同,是一切和谐的最高境界。威尔科克斯因为查尔斯的囹圄之灾,精神备受打击,万贯家产也不能拯救他于精神崩溃,他只好求助于玛格丽特。精神上的共鸣,使得物质上的易主顺利完成。玛格丽特拥有霍华德庄园,不是一所住处,而是一个精神寄托的所在;是已故威尔科克斯太太的,是玛格丽特和妹妹海伦的,也是威尔科克斯家族的。玛格丽特最终听到了“房子的心脏在跳动,开始轻轻的,随后响亮,继而如同进行曲一般洪亮”。那是因为威尔科克斯太太这一代女性,已经筑起了一种精神家园的雏形,玛格丽特这代新女性所要做的,是把这种精神家园经营得更胜一筹。

 

 

     E.M.福斯特是英国二十世纪的重要的现代作家。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他接受《巴黎评论》的采访时说:“《霍华德庄园》写了一种对立情绪。《最漫长的旅程》也许写了一种更微妙的对立情绪。”他目睹了现代城市的崛起和传统庄园的衰落。在他所有的长篇小说中,庄园都是他绕不过去的一个写作景点。庄园是他熟知的一种历史情绪,有了这种情绪,他才产生了现代城市的崛起的情绪,从而把当代小说当作了一块画布,布局、色块、焦点和散点,都进行了精心安排,而且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从而精确地传达出作者的观点:民主、平等、社会主义、世界主义、帝国主义、女权主义;英国文化、日耳曼文化、意大利文化、印度文化;地理差异、人与自然、宿命论、自然力,等等。如同《霍华德庄园》里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所担当的“连接”使命,福斯特竭力通过庄园这个过时的符号,把现代社会的种种问题“连接”起来,呈现给读者,这正是他写作小说的高明之处。

 

      于八里庄北里二人宅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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