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与腹主动脉瘤的“情节”

肺炎与腹主动脉瘤的“情节”

肺炎与腹主动脉瘤有什么情节，这完全是一个牛头不对马尾命题，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疾病，引发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青年，因发热、咳嗽一周左右来院就诊。其实她病情并不重，体温不算太高，胸部CT显示右下肺少许炎症。不是患者强烈要求住院，加上那天急诊病房刚好有空床，这个故事我就不会经历了。

医生按照诊疗常规给予治疗。第二天我查房，按照多年习惯，在听取主管医生详细汇报的她的病情后，我依然再次仔细询问了她的情况。我认为，同一个病人，每个医生采集病史时关注点多多少少会有些差异。所以，每一个经我手的病人，我都会坚持自己采集第一手病史资料。

这是这位患者的第一次住院，生命体征正常，心肺听诊也正常。只是在腹部检查时，隐约感觉左下腹部饱满了一点。再与其右下腹比较，感觉更加明显，似乎深部隐藏了什么东西。对于患者身上任何的可疑，作为医生，都要像研究课题一样去对待，这是我的态度。当场，我建议马上做腹部CT。主管医生有些为难，那段时间，医院刚好有2台CT同时在维修，要做个CT得排上好几天的队。这个患者的病情并不紧急，过上两天吧？我坚持当天必须完成，看起来当时的我确实有些不通人情。

好在我的同事都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这个人的习惯，一旦对病情有些疑问，一定要第一时间搞清楚，要把问题解决在早期，把风险控制在萌芽状态。

快到下班前，检查结果出来了，让大家大吃一惊，真的没有想到，患者左下腹有一个巨大的夹层动脉瘤，直径有375px,随时有破裂死亡的可能！好险啊！主管医生吓出一身冷汗。

不是学医的朋友可能并不清楚动脉瘤的危害。打个比方，假设动脉血管是自行车轮胎，动脉瘤就是轮胎局部的“鼓包”，稍不留神，就会破裂。轮胎破裂气体会漏光，血管瘤破裂的话，血管内的血液会迅速大量外溢，随时导致死亡。

用专业的话来说，主动脉就好比“大水泵”，“大水泵”将破未破之时，形成的“瘤样”膨大，我们叫它“主动脉夹层动脉瘤”，也被形容为人体的“不定时炸弹”。这种在 CT片上呈现出来的“瘤”，其实是血液误入歧途闯入血管壁而形成的“瘤”，若再将薄膜般的血管壁冲破，引起大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虽然拥有“瘤”的头衔，却与我们平时所说的“肿瘤”有着天壤之别。肿瘤是细胞的异常增生，常常是恶性的，比如癌症；而主动脉夹层动脉瘤是动脉的异常扩张所致，它既不是恶性肿瘤，也不是良性肿瘤，但它破裂致死的凶险度却超过任何肿瘤，且误诊率极高。若不及时治疗，一周内死亡率超过 60%，3个月内死亡率可达90%以上。

也可以说，它不是肿瘤，却比肿瘤凶！

面对这个结果，患者和家属一直不信，哪有那么可怕，患者看起来那样正常。详细解释了CT表现后，家人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其实此时此刻更紧张的是医生，如此大的血管瘤，随时会发生破裂，一旦发生，必然回天乏术。这个完全可以预知的可怕结局，让我们坐立不安，必须紧急手术。

或许眼前的患者看起来那样正常，加上家庭条件较好，家属商量后，决定两天后去杭州手术。我们仍然坚持马上手术。家属态度很坚决，说已经联系好床位，一定要等到两天后去杭州手术。算算时间只剩下36个小时不到，家属固执己见，在充分告知风险的基础上，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

当谈好这一切已晚上九点多了，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回家了。

接下来的30几个小时，病房里所有医护人员都在暗暗祈祷，千万要平安度过啊！

终于等到她出院的那一刻，患者看起来情况还是很平稳，悬了两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家属办好转院手续，正准备接患者离院时，最可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下床的瞬间，患者突然一阵腹痛，腹部瞬间鼓起来，皮肤湿冷，心率加快，血压下降……再抢救也来不及了，更别提送进手术室。几分钟时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家属惊愕恐慌的眼神里，在我们争分夺秒的抢救中，还是离开了人间。这一幕，我和所有在场的医生都无比痛心，永生难忘。

发现问题领先一步，解决问题更要领先一步。可是，第一步容易迈，第二步想要迈出去，不得医患双方齐心协力吗？在治疗措施选择上，有些时候医生根本身不由己，患方有选择权和决定权，你若是去坚持你的决定，必须得保证你的决定是万无一失的。否则，因此造成了风险后果，谁来承担？

另外，在没有明确依据的前提下，给一个诊断为肺炎的患者做腹部CT，是否合理？假如结果是正常的，那么是否又有过度检查之嫌？如果体检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漏下了这个重要检查，最终导致患者“不明原因”死亡的话，医生还说得清吗？

看似非常轻症的一个普通小肺炎，谁会知道隐藏如此大的风险。

医生又是个依赖经验成长的职业，但这些经验，有多少又是让医生痛苦甚至是付出代价的教训？

做医师真是天天如履薄冰，我们真的不需要这样肺炎与腹主动瘤的情节！

(本文作者:宁波一院 宗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