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大槐树往东走二三十米,有一条巷子,叫北寺巷。每次从外地回来,我总是远远地看见老槐树,然后顺着这条巷子急忙往家走。快到家了,我通常先不回家,而是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小脚老人,打小,我就叫她白头婆婆。 最初,我一推开黑色的小铁门,白头婆婆见着我就笑:呀!牛晓回来啦,今天你妈给你做什么好饭呀!后来,白头婆婆年岁大了,眼睛糊了,耳朵越发聋得听不见。有一次我从甘南草原回来,大老远就见白头婆婆坐在门阶上,我拖着箱子一边走一边喊——婆婆、婆婆,可是走到跟前婆婆也没反应。我脱了帽子,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婆婆,认不得我了?婆婆看了半天,终于漾出了笑:你是牛晓?再后来,婆婆就认不得人了,你再怎么问她,她也不说话,只是嘴唇稍微动下。 每次回家,总要陪白头婆婆躺一会儿。她在床上醒着,就用秃了指甲的手指摁一下我的脑门,顺势我会握住她的手,假意抠一下她的金戒指,她就笑笑;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侧着身子在睡觉,我拿个枕头躺下挨着她,静闭一会儿眼睛。直到我离开,她都不知道我来过。 别样的,奇妙的,踏实的感觉。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三十年的时间,许多人、诸多事都变了,唯有白头婆婆还是老样子。她总是坐个草垫子在自家门前看巷子里的人上上下下,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说——牛晓,岁数不小啦,赶紧结婚哇;牛晓,小喜鹊尾巴长,娶了老婆忘了娘。你可得孝顺你妈了啊!去年国庆我带着媳妇去看她,又试着问她我是谁。早已神志不清、不爱说话的婆婆突然问我:你姥姥去哪儿啦?你妈给你吃什么饭呀!一下子惊着了,高兴得我一下子捧住她的脸。今年8月离开家之前又去看婆婆,还蛮有精神,伺候她的大姐说她最近可能动了,老想出门…… 总认为婆婆活个一百岁没有一点问题,但消息几乎从天而降。昨天晚上母亲打电话,带着哭腔告我白头婆婆死了,享年九十五岁。说婆婆突然感冒,等叫过来医生打针,已然悄悄睡着。一放下电话,泪就涌出来,怕被媳妇看到,我一个人进了卧室,终究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小时候,我问过婆婆:婆婆,婆婆,你知不知道烈士陵园门口的大槐树到底多大了呀? 好几百年了哇!反正一直就在那儿。白头婆婆这样告我。 如今,这棵大槐树倒了,好突兀的一片。 2015年9月2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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