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关于写意——写意的文化(一

 逸心茶舍 2016-04-12

关于写意

写意的文化(一)

1·任情恣意的写意

书法是写意的,书法具有写意精神,书法是以写意精神而建构,并必以写意之法而表现之。

书法之于传统文人,即是对书写方法的约定,也是整体文化在书写、以及书写过程中的凝聚,更是书写者个人性情、心性的修炼。古之为文者,大抵都有良好的书法修养,而古之以文而得名者,今人也常常以书法家视之。

汉字是象形的,这为从单纯的工具性文字转化为书法艺术,提供了先决条件。当然还有一个必须的条件——书写工具与材料。

但仅有这样的先决条件显然是不够的,否则我们无法解释这个象形文字何以演化成书法,而不是演化为单纯的美术字。中国传统哲学思辨方式的存在,是书写成为书法的必备条件。

蔡邕是东汉末年的文学家、音乐家、书法家,在其所著《笔赋》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书乾坤之阴阳,赞三皇之洪勋;叙五帝之休德,扬荡荡之典文;纪三王之功伐兮,表八百之肆勤;传六经而辍百氏兮,建皇极而序彝伦;综人事于晻昧兮,赞幽冥于明神”。上述文字,如果不能以“读书得间”的方式、不能以感悟的方式进行阅读,而仅是以字面之意、以对物质理解的方式直向而求其解,蔡邕所描述的书法概念,实在是太沉重、太笨拙、太郑重其事、也太累了,书法也无以承其重。蔡邕这段文字的阅读,当以“以意逆志”、“读书得间”之法而为之,若如此,读者心中的书法,便有了清凉而恢弘的感受。这个清凉得之于“阴、阳”间,得之于“晻、昧”间,得之于“幽冥与明神”之间,恢弘则得之于“三皇之洪勋”、“五帝之休德”、“荡荡之典文”、“三王之功伐”,以及“彝伦”之建立。

这个清凉而又恢弘的气象,便是蔡邕所理解与认同的书法精神。

清凉而又恢弘的气象,是书法的精神,这个精神是蔡邕的,也可以是后来学书者的,但一定不是书法唯一的精神所在。

重要的是蔡邕所表述的书法精神得之于自然——“书乾坤之阴阳”;亦复得之于人文——“赞三皇之洪勋”。

孙过庭曾任右胄曹参军,后人却以其书法之名而得以识君。在其所著《书谱》中说:“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性情,形其哀乐。” 篆、隶、草、章,各有其不同的书法精神,但在孙过庭看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达性情,形哀乐”。

在书法的演化过程中,书体随时间的延伸而演化,因而有了“婉而通”的篆书,“精而密”的隶书,“流而畅”的草书,“检而便”的章书。书体的演化,延伸出书法精神的变化。

在书法的演化过程中,书法的精神属性,必受到时代所属的审美观念的影响,反之书法精神也必影响其时代的审美观。所谓晋人尚“意”、而宋人崇“韵”,其既是对时代审美观的表述,也是时代对书法精神的约定,同时还是书法对其时代审美观的影响。清末的刘煕载在《艺概·书概》中说:“秦碑力劲,汉碑气厚,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即是此意。

孙过庭所表述的书法精神,辨之于“书体”;别之于时代。

苏轼在《论唐氏六家书》中有如下语:“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智永和尚、欧阳询、褚遂良、张旭、柳公泉,皆是自成一格的书法大家。所谓书法大家,当是对书法的内在精神有着独特理解、表达,并成为时代文化精神的倡导者。

苏东坡所表述的书法精神,以书者“体”之差,而建书之“体”。

书法的精神,因书体之变而变;因时代风尚之变而变;复又因个人风骨之各异而不同。

然而,这个变之又变的书法,却有一个不变的约定,这个不变的约定来自传统文化,即是所谓“持经达变”的“持经”,这个把“持”住而不变的“经”,就是孙过庭所说的“达性情,形哀乐”。

书法的变之又变,不过是通达的变通,变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达性情,形哀乐”。这个放达于性情,描述于哀乐的书法,其放达于性情即是“写”——宣泄,而其形于哀乐则是对“意”——情态的表述。

实际上“达性情,形哀乐”,并非是对书法审美与建构方法的特指,而是传统文化整体建构的依据与表达方式。

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往日,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

在韩愈看来,张旭的情感,是一任书法而发之的,张旭的所见所闻也以书法而表达之,这是对“达性情,形哀乐”书法精神的另一种表述。在韩愈文中更为重要的是“必于草书焉发之”及“一寓于书”两句。在这两句中,韩愈表述了书法家的生命状态与书法的关系。

如果说韩愈关于书法家的生命状态与书法的关系的论述,是以一种含蓄的笔调表述的话,那么在蔡邕的《笔论》中,其对书法家书写时的生命状态有着更加确切的表述,其曰:“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其后蔡邕又写道:“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意,然后书之”。假如我们将“写”解读为“宣泄”,假如我们将“意”解读为“情态”,假如我们将“写意”的文化艺术解读为——“情态的宣泄”,蔡邕上述的表述,则是“写意”文化艺术建构者进行建构时,对其生命状态的约定。

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众多门类中,书法是最远离物象限定的艺术,因而书法中所体现出的“写意”的建构法则、表达方法,都显得更纯粹、更单纯,也更为重要。

书法的写意,相对于其他艺术而言,因无自然物象的萦绕、羁绊,故而有着更多的抽象的意味。

2·随手点簇的写意

    大约是十二、三岁时随金默茹先生去故宫博物院看画,初见郎世宁所画的《花鸟册》,疑虑再三,还是怯怯的对先生说到:“这张画怎么看起来不像国画啊?”至此之后,先生对我青眼有嘉。大学毕业返京,拜见先生,先生尚以此稚语与我打趣。

我们常常将中国画中笔意放达的绘画称之为“写意”,正如清人方薫在《山静居画论》中所说:“今人画蔬果虫鱼。随手点簇者,谓之写意。”方薫所言的“写意”,是指写意的一种表达方式、方法,或者称之为技术表达,这个技术表达,可以直至写意艺术的本意。

当然“随手点簇”的“写意”,并不是写意艺术的唯一的技术表达方式。

在这个“随手点簇”的表达方式中,“随手”表达了“写”的特质,“点簇”则是对载“意”之“象”的造型方法。

“随手”可以解读为宣泄的“发泄、舒散”之意。这是对“意”的不错的表达方式,这样的解读是源于“意”存在的不确定性、流动性。如烟似云的“意”,一定是“随手”而得的,并当“随手”而入文化艺术,刻意不得。“写意”的天敌是刻意,一旦“意”被刻意的描述,这个“意”便不再具有生命的属性,丧失生命属性的“意”所表达的文化形态,其糟糕程度是无以言喻的。

看国画大家的画,远不及看大家的绘画过程收获大,在大师行笔过程中,你可以看到不经意的“随手”,你可以感受到“随手”的准确,这个准确的参照是“象”之“意”,而非“象”。

看戏曲名家的演出亦不及观其排练,在排练中,你可以感受到名伶对“随手”之“度”的拿捏。

王金璐先生手持大枪授课于大厅,持大枪的手是“随手”,却也英武不凡。先生所扮的陆文龙是英武的,这个英武是故事与文本约定的陆文龙,也是武生行当的,更是王金璐先生自己的。三者的合一让舞台上的陆文龙英武不凡,也让王金璐先生成了英武不凡的“角”。看戏,即是看戏更是看“角”,

“点簇”则体现了“意”的艺术对“象”的不刻意性表达方式。如果“随手”不能表达“意”的存在,那么这个“随手”,便不是那个“写意”的“随手”了,不能表达“意”的“随手”,无论“点簇”出的“象”是如何的“写真”,或如何的远离“象”,对于中国文化艺术而言,这个“点簇”都是俗媚或是欺世。

中国画家的“随手”,是千锤百炼的,是成千次、成万次训练后的“随手”,“点簇”是中国式的哲学思辨后的产物,是以“意”为核心而对“象”所进行的绘画处理方法。

中国传统式的艺术家,其肢体是灵魂的外化与延伸,“意”是灵魂的主体,其借肢体语言而使“意”得以表现,无论是绘画、雕塑、文学、舞蹈都是如此。然而由于“意”独特的存在,肢体对“意”的表达,当是“漫不经心”的、当是“随心所欲”的、当是“若有若无”的、当是“信手拈来”的、当是“举重若轻”的······,不如此“意”便不能得以被完整、准确的表现出来。“意”的获得方式,“意”的表现方式是高度一致的,“体用不二”的精神,在写意的文化艺术中不能背离。这种看似的漫不经心、随心所欲、若有若无的表达方式,却又是长时间重复训练的结果。这让我想起了青原惟信禅师的话:“老僧卅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随手”是生而皆会的,但此“随手”绝非彼“随手”。

中国画家的“随手”,是苦修之后的“随手”。

没有自然之“意”,则文化艺术缺少生机;没有古籍文献之“意”,则文化艺术缺少书卷气;没有自己的“意”,则没有了魂魄。

在文化艺术领域中,所有的藩篱皆为自设。

藩篱所束缚者,“我”之“意”。

大师之举手投足之“意”,也可视作古籍文献之“意”,但后学者心中不能生出此“意”,所学的一招一式即化为藩篱。若再举起某某之后人或某某之门人之招牌,便置自身于藩篱之藩篱之中了。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白石老人如是说。

白石老人画之“意”,乃学其画者生之法门;白石老人所画之“象”,则是学其画者死之法门。

一日,苏东坡以文会友,杯觥交错,各显文采。苏东坡一段“子曰”之后,友与之窃语:“语出《大学》乎?《中庸》乎?《论语》乎?请赐教”。东坡莞耳一笑,曰:“想当然耳。”

得孔夫子之“意”,或可得夫子之“语”?

以物象实证之法而论,苏东坡乃是欺世。

以“得意忘言”而论,苏东坡已得文化之妙。

写意的文化艺术多少需要一些苏东坡式的“想当然耳”,此语当是不谬的。

3·线与线性的写意

以线而为绘画,是我们可以查证到的人类最早的绘画语言。

中国画家之于线,有若中国哲人之于“巫本能”。

在延伸中改良,而不是演进中的革命的思维方式,贯穿于五千年之文明史中。

《左传·隐公》中有一段对掌纹的记载:“仲之生而有文在手,曰‘为鲁夫人’。”在《注》中又说:“以手理自然成字,有若天命”。在这段文字的表述中,我们可以解读出中国人对“线”的看法。

掌纹(自然属性)——文字(人文属性)                                      

                     

神迹(天命)——掌中文字(“神”的属性)

具有人文属性的线,来自自然,通于“神”,这个“神”却又是来自于自然。在这个联结的环中,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的建构之法。

中国画家所用之线大都如此。

鼠尾描、折芦描、兰叶描、柳叶描高古游丝描、铁线描、行云流水描、琴弦描等,这些线都有自然的出处,都有人文属性,亦复通于“神”。

“文人画”是以写意法则而建构的,但写意不是文人画的专有。或许我们可以视文人画为写意性绘画最完美的体现,却不可视其为写意性绘画的唯一,在文人画出现之前、之后,以及非文人画之外的中国民间绘画、雕塑同样具有写意的意味,

轪侯妻墓帛画在1972年出土于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在墓中,帛画画面向下,覆盖于内棺盖上,帛画画面呈T形,四角缀有麻质绦带,其形若铭旌。

帛画的内容以及帛画的用法,充斥着巫文化的意味。淡化“巫”的意味,而以画论之,无论其符号化的绘画语言,还是线——线性,抑或是色——色系的运用,都有着写意的特质。

淡化“巫”的意味,而以画论之,不过是为了确认写意性绘画技术性语言的存在,而不是否认巫与写意的内在联系。

轪侯妻墓帛画的内容,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

上部分为天界(仙界)。

上方中间是人首蛇身的女娲,周围绘有瑞鸟仙禽,以喻仙境;右上方绘有太阳,其中间绘有一只“金乌”,其下是八个太阳,落在扶桑树的枝干间;左上方绘有月牙,其上绘制着蟾蜍、玉兔,月下有一女子双手攀住月牙,当是奔月的嫦娥;其下有两个兽面人身骑着异兽的神,分别用绳子牵拉同一个“木铎”使之震响,应该是天神的“司铎”或是“风伯”、“飞廉”,其左一翼龙腾跃于云气之上,其右一龙飞舞于扶桑树之间,当是“应龙”与驾日车的“六龙”;下方绘有双阙,阙上各踞一神豹,阙内各有一人拱手对坐,应是把守天门的“司阍”。

中间部分由两部分组成。

上面一组绘有一个体态丰腴、服饰华美、执杖而行的老贵妇人,当是墓主人——轪侯妻,身后有三个侍女陪伴,前面跪着两个头戴雀羽冠的羽人,正在迎接、引导贵妇人升天,这组画面中有两条交错穿璧的蛟龙,神兽仙禽、华盖等,营构了冉冉升天的意象。下面一组以帷幔、悬罄营构房屋屋顶的意象,屋内的几案上陈设着饮食用具,几案两旁则有七人对坐,当是描绘向死者祭祀的筵食场景。

下部分描绘的是地界。

下部分绘有一赤膊的大力士,当是大地之神,其双脚各踏一只大鱼,双手托举着承载着大地上所有物象的平板,以区分人间与地下,大力士的两边各伏一只大龟,其背上各站一只鸮鸟。

在这副帛画中,就其所绘内容而言,是集天境、人间、地下于一画之间,假众多神话传说,以祈颂墓主人进入天国仙界。

在这个充满着瑰丽想象的画的世界中,我们只获得时间、空间范畴的感受,而无法找到任何对具体时间、空间的认定。不是对具体时间、空间进行认定式的表达,而是强于对时间、空间范畴感受的表达,正是写意文化对时间、空间的表达方式。在文化艺术中,对时间、空间的不同层面的表现,体现在对物象的不同层面的理解与表现。在帛画中,所描绘的物象都具有“符号”化特质,如果说仙禽异兽、金乌、蟾蜍、玉兔、鸮鸟等等具体形象,都是因神话传说的存在而使其具有“符号”特质,那么以帷幔玉罄而营构房屋屋顶,以及以贵妇人飘动的衣带而表现贵妇升天的感觉,则让我们确认写意的文化、艺术建构法则的存在。

事实上,帛画中对所绘物象的“符号”处理,也是写意式的。

在文化、艺术中的“符号”概念,并非一个,而是两个。一是指以抽象的形象语言而对现时物象进行替代。其二则是以感性化的情感、思想付之于具体物象,并依情感、思想的需要,对其载体进行“删繁就简”或是“就繁弃简”式的表现,以使其更好的体现所负载的情感、思想。前者的“符号”是抽象的;后者的“符号”则是写意的。前者的“符号”是西方哲学思辨使然;后者的“符号”则有着巫以及”巫本能”的属性。前者的“符号”否定物象存在的意义,因而其没有时空的属性,以使“符号”蕴含的哲学意味,具有永恒性;后者的“符号”,以物象而为载体,因而其时间、空间是范畴,而不是对具体时间、空间的确切描述。

黑山岩画《狩猎图》是春秋——西汉间的作品。画面中,刻画有牛、鹿、猎狗、狩猎者、诱猎者。岩画中,即不以物象空间距离的远近而组织画面,也不以物象的比例关系而营构画面。《狩猎图》对画面的组织与营构,是以满足画者的意愿为终极目的。

在画面中,野牛是狩猎者的意愿之所在,于是,三只因超出正常比例,而显得异乎寻常肥硕、强壮的野牛,构成了岩画的主体形象。三只野牛,头朝向画面的右端奔跑,诱猎者与猎狗以线性的方式,阻断野牛奔跑的方向。在画面的左端,狩猎者正拉弓射箭。下端,绘制有四只鹿,鹿的绘制,起到的是视重心的依托作用。

《狩猎图》有着对空间的表达,但是这个空间不是对空间广度、宽度、深度的描述,而是对空间范畴的描述。这个空间范畴是 “围”,是依据狩猎时的感觉,以及绘画视重心的感觉而建构的线性的“围”。这个“围”右以诱猎者、猎狗的线性堵之,下以鹿的线性托之,右以狩猎者所形成的线性完成“围”的感受。

强调空间范畴的概念,而不是表述空间本身,是二维感受的绘画对空间的表述,其技术手段则是线性的运用。

线性语言,消除了绘画空间的三维属性,营构了绘画技术层面的二维特征;线性语言,凸现了绘画者“意”的赋予。“意”在绘画中存在,使得二维的绘画,生出了多维的感受。

所谓时间、空间的范畴,是泛时间、泛空间的概念。如宋人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冬——是画范宽所描绘景物的时间,但这个时间概念,是范宽对“冬”的感受,而不是对“冬日”的某一个具体时间概念的表述;画中的景物是终南山,所描绘终南山的这个空间,同样是对感受的描述,而不是对终南山某一个具体空间的表述。唯有在时间、空间的范畴内,画家的“意”才可以生出,唯有在泛时间、泛空间的时空概念内,画家之“意”才可以流动。

帛画内对仙境、人间、地下具体时间、空间的描述,无疑将阻碍“巫”、“巫本能”的自由属性,无疑将阻止贵妇人升天之“意”的生出。

在视觉艺术中,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所表现的时空是一种范畴、是一种泛指。

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着于“意”的表现,“意”所需要的时间、空间是时间、空间的范畴,而对时间、空间的范畴进行表现,线——线性、色——色系,必然成为重要的造型语言,同时也是最佳的技术语言。

于是在帛画中,我们的丹青前辈,以线而构形;以色而赋彩;以视重心约定空间的天上、人间、地下;以线性语言表述时空转换;以色系语言确认时空的范畴,表述情感的诉求;以“符号”化的物象而构羽化升仙之意。

以色系而赋彩的用色方法,营构的是画面的丰富感,以空间的角度来看,画面的丰富感表达的是空间的厚度感,而不是空间的三维。在这个画面中,其色系是黑、白、朱砂红以及近似石青的蓝色,帛的褐色当是时间使然,绘画之初,应是帛的本色。

天置于画面的最上方,人间置于画面之中,地下置于画面之下,这是视重心的约定,表达的不是空间的三维属性,而只是“三界”空间的范畴。

线,在中国传统的视觉文化、艺术中的作用是勿庸置疑的。但是线——并非写意文化、艺术的专属。线——以透视之法而表现物象,线可以建构三维空间的物象,如透视图对空间的表现、如结构素描对物象的表达,在安格尔《福雷斯蒂埃全家》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由光影素描中提取、概括出的线所表现的物象;线——依据平面构成,线可以以抽象的视觉语言,表达哲学意味、潜意识的活动,如米罗的绘画。无论是建构三维空间的线,还是表达哲学意味、潜意识的线,都对线有一个基本的约定:消除线的文化属性,线必须只是单纯的构形语言。

在写意文化、艺术中,则是赋予线以文化属性,或者表述为:确认线本体生命的存在。对线的文化属性或是本体生命存在的认定,缘于建构者“意”的存在,在技术层面中,表现为对绘画工具、材料生命属性的认同。前者是“巫本能”、巫、传统哲学、文学思维使然,后者则是大量训练的结果。

中国式写意性绘画中的线,其文化、生命的属性,被古人以技法的方式归纳为“十八描”。“十八描”大体可以分为三类:(1)·线没有粗细变化,且瘦硬绵长,其中包括高古游丝描、铁线描、曹衣出水描、行云流水描、琴弦描等。(2)·顿挫鲜明,起落有致,行笔有方圆粗细变化,其中包括钉头鼠尾描、折芦描、兰叶描、柳叶描等。(3)·粗犷厚重,简练明快,删繁就简,如简笔描、柴笔描等。近代国画大家吕凤子先生在《中国画法研究》中,对线的文化、生命属性有着这样的表述:凡属表述愉快感情的线条,无论其状是方、圆、粗、细,其迹是燥、湿、浓、淡,总是一往流利,不作顿挫,笔锋转折也不露圭角。凡属表示不愉快感情的线条,则以顿挫表现艰涩,停顿过甚者,即显示焦灼感和忧郁感。有时纵笔如“风趋电疾”、如“兔起鹳落”,纵横挥斫,锋芒毕露,就构成表达某种或激情或热烈或绝忿的线······。

线——对于写意性文化艺术的建构者们而言,即是造型语言,更是“意”的载体。

线性语言在写意性文化艺术中,具有多重属性,其一是指线所蕴含的文化、生命属性。写意性的线可以艰涩以表高古,可以圆润以表舒展,可以迅捷以表快意······。其二则是指线在整幅画面的构成作用,并以构成而传递建构者的“意”,在构成作用中所谓的线,可以是具体的线,也可以是色块、墨迹所形成的外轮廓线。前者的线,其线性在任渭长的笔下表现的淋漓尽致,如《昆仑奴》,活跃而短促的线聚集于人物腰部之上,使视重心上移,在感觉中,昆仑奴这个侠客,似乎随时都可提纵而去。后者的轮廓线表现为没骨、泼彩、泼墨、渲染技法,张大千先生的泼彩,外轮廓线多折线,有着激荡与狂放的意韵;田黎明先生的渲染,外轮廓线多曲线,于是画面生出平静与安祥。其三是指线的文化、生命属性,因线与线的组合,而使线中蕴含的文化、生命属性被强化,并被释放出来。任渭长所绘的《僧侠》,以高古游丝描而为之,瘦硬绵长的曲线,形成浩荡之气,古道热肠的侠者,跃然纸上。

在轪侯妻墓帛画中,就其画面构成的线性而言,帛画中构成画面的主体线性是近似铁线描的曲线,在整幅画中,只有四组以直线造型的物象。画中的曲线不是抽象的,而是以物象自身的曲线而为之,只是略加强化。

画者对四组直线的处理上,是颇值得玩味的。

最下层的直线,是大地之神所托起的横板,恰在此处,龙身向内弯曲收拢,在物理性语言中,托起横板的是大地之神,但在视觉的感受中,托起横板的却是线性之功——即两边向内弯曲的曲线。

第二组直线是以悬罄营构的大屋顶,在悬罄的两端,龙身向外弯曲,大屋顶的直线,被向外弯曲的曲线所托住,还是线性之功。

墓主人与迎接的羽人所踏的一组直线,是第三组直线,在物理性语言中,是被神豹所顶起,但在线性语言中,却是被双龙穿璧的节点以及龙身的曲线所托起。

最上一组直线,是把守天门“司阍”脚下的两个T形直线以及其下的华盖。在物理性语言中托起华盖的是奋飞的人首双鸟,T形直线延伸到画外,以表天门原本如此之意。在线性语言中,托起华盖直线的是向外弯曲的龙头的曲线,而托起T形直线的是华盖的直线。

当我们超脱于名象之辨之外,超脱于工笔、写意原有的名词概念的羁绊,以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审美法则、建构方式审视于线与线性,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的线与线性,有着浓浓的写意意味。

在敦煌壁画中,在汉代霍去病墓前的仪卫性雕塑中,在民间剪纸、皮影造型中,······我们都可以读到线——线性,色——色系的写意性运用。

何止与此,写意的线与线性可以超越固态的视觉文化艺术,而在形体语言的艺术中得以体现······。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