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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四家评 |马士达《篆刻直解》_016

 猪你开心 2016-04-14

近代四家评


文/马士达

 

尤需肯定,在近代篆刻接近尾声之际,篆刻界出现了四位杰出大师和奇才:吴昌硕之苍古,齐白石之峻迈,易大厂之生拙,来楚生之狂狷。此四家为中期篆刻打上了一个漂亮的句号。


我以为,这四位篆刻家非凡之处,就在于他们充分张扬人的自由精神,大胆独造,不是以形(篆刻形式)累神,而是以神铸形(艺术形象),于形神之相互往来中,表现了“艺”,更突出了“人”。


独特的风貌,夺目的效果,强烈的个性,洗尽明人习气而独标高格;龙泓之斗胆,完白之创见,悲庵之才思,于此融会贯通而神韵超妙。倒不是说他们四人的篆刻件件都是佳制,但他们确实创造了不少傲视古今的惊人之作,令人振奋,发人深思。


吴昌硕,近取诸家,上追秦汉,以行书笔意写石鼓文,雄健浑厚;用之于篆刻,参以封泥、砖瓦之意趣,古拙郁勃;又裁化前人之刀法而能出新,钝刀冲切,辅之以奇绝之“做印”本领,意外传神。



▲图1


《缶》(图1),单字朱文篆刻,印面很小,但气象硕大。虽为篆字,而哪里是在厮守篆书书写的陈规,分明是用行书笔意从容写就。但觉自然而然,兴趣酣足。字法方圆兼用,刀笔相辅,在遒古的笔道上,着意于水墨交融,见诸墨趣。“缶”字的中竖和底部之圆笔,如同水浸墨渗,格外含蓄蕴藉。所作所为,着实前无古人。



▲图2


《缶庐》(图2)白文篆刻,线条坚劲苍茫,颇有“辣”味,显示力量。人们或以为此即吴昌硕于不经意中见功夫,恐亦未必。实际上是吴昌硕胆魄过人,精于此道,能够举重若轻地驾驭刀笔,表现书法。书法讲“神”,神其实就是一种由形所表达出来的心中之气。联系此作,它表现为不假雕饰,不刻意求工,不只图印面效果;而是刀笔铿锵,顺势猛冲,在挺拔中求厚重,凝练中取朦胧。形神气韵俱佳,无愧于大家手笔。



▲图3


《听有音之音者聋》(图3),也是吴昌硕的惊世之作。言其美妙,也不在表面华滋,妄求周到。正相反,他大胆放刀,不拘小节,善于借助笔画的粗细完缺,曲直刚柔,表达笔情墨意和篆刻中应有的痛快淋漓之“忘我”精神。



图4


《茶(押)》(图4),虽为仿元花押之作,但内中也自有匠心,并未被元押的固有特征所框廓。其之所以动人,也正因为充分地加进了笔墨意趣。较通常元押更显得浑凝含蓄,并见诸“灵气”。



图5


《芜青亭长饭青芜室主人》(图5),此作除书法本身真率美妙,饶有书意,值得一提的是吴昌硕对“章法”的活用。十个字作九个界格安置,把“主”字简化为“”,与“人”字巧合于一格之内。且其用了界格,尽管每个字大小不一,却让人益发觉得自然和空灵。在吴昌硕的朱文篆刻中,还有类似“巧合”处理的章法安排,可谓别出心裁,变化于情理之中,见趣于法度之外。


齐白石,其篆书得笔法于《汉祀三公山碑》与《吴天发神谶碑》,强悍峻迈。以此入篆刻,其篆刻刀法源出于汉将军印,而以单刀冲刻强化其笔意。其章法受邓石如启发,“宽能走马,密不容针”。对此,邓石如有所思而不敢为,赵之谦敢为而费安排,唯独齐白石大疏大密,自然而然;更兼笔画并接,边与文相溶,力破“白文逼边,朱文不可逼边”之陈说,于篆刻章法独创一格。



图6


《老手齐白石》(图6),章法奇特,将五字安于六格,按江南俗语“五只指头放在六摊”——比喻应付不过;但这里齐白石却就是这样从容应对,真无愧“老手”,他竟然如“笔墨游戏”一般,“玩”得那样痛快。白石老人尝言:“世间事贵痛快,何况篆刻风雅事”。“痛快”二字在此得到很充分的体现:字法上,他随心所欲,故意将每个字的重心或上提、或下移,分明在制造矛盾,看似极不协调,但横竖三根直线“刷刷”刻过,随界格形成,印面顿时秩序井然,令人叫绝。“石”字左撇,实为笔画,看似界格竖杠,错觉之中,又添一重情趣



图7


《杜门》(图7),手法简练。所刻白文,以双刀冲刻而成,不徐不疾,故觉刀笔浑朴凝重。章法布置上也未费工安排,纯乎自然。故虽出现朱白大反差,也绝无失当之感,反而觉得真率。两个字之间的并笔,犹如锦上添花,既加强了左右联系,又平添了含蓄之美。又,此作稍事残破,根本没有循蹈世俗“斜角对称”的迂见,诚当给那些默守陈规地奉行教条的人带来启示。



图8


《借山翁》(图8)朱文篆刻,四框紧闭,印面也不大,但其中铁线曲直横斜,各展其态,使有限的方寸之地别出天壤,毫不闷塞拘逼,显得峻拔、纵情、自在。



图9


《借山门客》(图9)也是充分休现齐白石篆刻不拘不循、为所欲为之艺术大度的佳制。他的作风,正与他所刻“最工者愁”影射的当时篆刻界许多人妄求工整、毫无情性、直把篆刻朝“死”处刻的俗格,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且看,他把此作刻得“稀里哗啦”,一味求工者或拘执于偏见之士,或许会认为其之失之鲁莽,毫无法度,违背传统。其实正相反,是他们自己把篆刻之法度和传统理解成了程式或僵死的教条,从根本上,忽视了艺术的存在价值在创新,无异于盲鼙之见。而齐白石在此作中的充分表现:忘心忘手地凭借刀笔驰骋,见意而止地表现书法,随势而安地自成章法,大刀阔斧地走刀立就,所有这些,看似“无法”,实质是极高明的法外之法。说它“不传”,它却偏能忘形得意,神气活现,这正表明齐白石对传统的突破、提升和发展。


易大厂,以甲骨文之笔意写缪篆,奇古生拙;用刀犀利而瘦劲,心仪别出;布局参差错落而而尽出自然,任情恣性。其篆刻作品虽少,但已足令有识者折服。



图10


《大厂居士儒》(图10),笔画劲挺,锋芒毕露,实得甲骨文书艺之神趣。从此作中可以看出,他初学黄士陵,而后来在专攻古玺中能力矫黄士陵精雕细刻、专事人为、流于小巧的弊病。其用意率真,手法高超,只消以“意思意思”的寥寥数刀,便刻得传神效果。尤引人注目的是,其章法上能寄“有心”于“无意”,将五个字聚于一起,特别地把“孺”字向下拉长,变化为像两个字的“错觉”,却又不失体本,趣味盎然。另外,他在趁兴走刀中,能有效地控制力度,使笔画产生自然粗细的笔墨效果,避免了取意甲骨文而“酷肖”甲骨文的犯忌;印面三个角的略微致残,更使古意骤生,倍觉有味。



图11


《大厂居士孺》(图11),这一方与前一方相比,堪称同“曲”而异“工”。字形不整,比较“涣散”;但却散而不乱,仍觉自由自在,得天然之趣。印面四周加上边栏,纯为使其中篆文形散而神聚。依照通常刻法,多数人会因篆文的笔意刻出比较工细的线条,但作者在这里采用“欲擒故纵”之法,不仅把有的线条刻得很粗率,而且还特意加上残破,致使边栏与篆文之间产生强烈对比,相映成趣。


来楚生,熔周秦两汉书艺于一炉,结字欹侧生动,用笔生辣挺拔;用于篆刻,则其章法虚实变化,因奇而活;学吴昌硕、齐白石之用刀与“做印”,而能恣肆雄强。



图12


《初升》(图12),白文二字,酌取齐白石篆刻意韵而有所发挥,并列二字,左倾右斜,上下参差,道出了来楚生因字立形、谋求章法之灵活性的奥妙。用刀以双刀冲刻为主并注意涩疾变化,使笔画筋力内含;所以从总体看既得齐白石爽朗峻迈之气,也暗合吴昌硕深沉浑厚之功,令人赏心悦目。



图13


《为容不在貌》(图13),此作笔实意虚,已见笔底高趣。布局内松外紧,向外富有张力,更觉气象浑穆,开张博大。“不”和“在”合二为一,不相克,不依附,不费猜,直如画龙点睛之笔,显示作者的才情与巧思。



▲图14


《处厚》(图14)二字朱文篆刻,令人惊异的是其如虚似幻的章法布置。“处厚”二字,字取大篆,“处”字堆积,字势伟岸,“厚”字披盖,顺势而安。二字方正组合,刻制者着意巧借“厚”字左旁的覆披之笔,如边似框地与右边“处”字的竖画相对应,还借“厚”字上面的横画与“处”字底部的横笔遥相呼应。这样处理,在人的视觉中,造成没边没界的“处厚”二字,宛若有边有框足以成印的错觉;再加上真正的外框,并略作偏移,仿佛框中有印,印中有框,而边栏与篆文自成一体,格外新颖别致,发人遐想。



▲图15


《曹霸丹青已白头》(图15),此作雄浑厚重而不失空灵。有若以如椽之笔,浓墨饱蘸,恣情挥运一般。其得神处不在周到,而在得意,不在雕饰,而在质朴。这是来楚生充分发挥自己的书法优势,创作出来的饱含书法艺术精神,又富有金石意趣的篆刻作品。


斯四人,将近代篆刻推向了极致。他们既远离了原型,又不失古代玺印的无拘无束,朴质自然;既创造出了新面貌,又深得原型之古趣,放浪形骸而又不失真宰。


白石老人有云:“胆敢独造,超出千古”。这八字乃是对近代篆刻艺术精神之最好注解。


近代篆刻借助于篆书书艺,对原型作第二次转换,远离原型,此处不可无“胆敢”二字。由篆书风格而成就篆刻之风格,“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此处须讲究“独造”。胆敢独造,自能超出千古;而笔墨生动,虚实自然,则又能远超篆刻原型之精神。


我以为,近代篆刻大师为后人所创造的,是高标风韵、惊世骇俗的艺术杰作,更是胆敢独造、超越千古之艺术精神,而绝非现成的技法套路。若以“流派”自封,尾随其后,便是不解中期篆刻,便只有死路一条。


故说,篆刻之道,自由则活,自然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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