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窥豹话红楼（十二）

管中窥豹话红楼（十二）
——秦可卿之死探秘
在《红楼梦》的研究史上，秦可卿的死可算是一桩公案。数年前，更有刘心武先生在《百家讲坛》开讲，引发了学界关于秦可卿的讨论，使这一问题变得莫衷一是，众说纷纭。
秦可卿在《红楼梦》中，也是一位离奇的人物。她位于“金陵十二钗”之末，在第五回出场，在第十三回便香消云散。在全书中所占的篇幅，尚不及副册，及又副册中的人物。在十二钗中，秦可卿的出身也最低微，其父秦业不过是工部下属的一个营缮郎，秦可卿还并非秦业亲生，而是从养生堂抱来的一个弃婴。这样尴尬的身份，实在是无法与正册中的其他十一钗相比。
但是秦可卿在《红楼梦》中又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在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中，秦可卿是警幻仙子之妹，也是《红楼梦》中第一次与宝玉有过亲密接触的女性。她的死更成为宁国府走向衰颓的一个重要转折。此外，在创作《红楼梦》的过程中，秦可卿也是一位让曹雪芹难堪的人物，从脂砚斋的批语中我们可以看到：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
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
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
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
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其中的史笔，有学者认为是影射历史事件，但是笔者更倾向于与作者生活有关的真实事件。因为曹雪芹在书中对这些事件加以陈述以后，脂砚斋却命曹雪芹对秦可卿的故事加以修改，于是便形成了在后世流传的《红楼梦》中，秦可卿的判词与其结局之间的矛盾。
由于曹雪芹写的《石头记》的后半部分书稿佚失，所以真正符合作者原意的故事结局，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好在《红楼梦》全书采用草蛇灰线的笔法，因此全书前一部分的描写，都为后面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尤其在《红楼梦》第五回中，作者借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依次暗示了十二钗最后的结局，因此第五回中出现的判词和画册，正是解读《红楼梦》八十回后的事件的一把钥匙。
我们再来看在《红楼梦》第五回中，秦可卿的判词是：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

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
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
总因情。
通过判词的描述和画册中的画，我们明显可以看出秦可卿是悬梁自尽。画中出现的高楼极有可能便是天香楼。但是，在传世的《红楼梦》中，秦可卿却是因病而死，这不免与判词的暗示有一定的差异。
此外，秦可卿死后，作者写道贾府上下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既然秦氏是因病而亡，且生病的时间亦不断，其寿终正寝，病笃而终便不过是正常之事，为何又会让贾府上下起疑？
依曹雪芹最初的设想，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正是第十三回的回目，虽然作者在书中指出曾将“真事隐去”，但是我们结合脂砚斋的评语，便可以发现《红楼梦》中的许多事件，都是作者或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或有所耳闻，并非是出自一味的虚构。“淫丧天香楼”实际上是作者根据一定的事实，对秦可卿的最后结局做出的安排，但是脂砚斋却要求作者对这一部分加以删改和重写。实际上，曹雪芹以“淫丧”作为秦可卿的结局，是出于自己的安排。在《红楼梦》中出现的众多人物形象中，尤其是女性形象，作者对她们的性格刻画都有一定的安排，并对她们的性格缺陷都有不同层次的揭示，以金陵十二钗为例，我们可以看出黛玉的性格中有尖刻的一面，而宝钗的性格中有世故的一面，此外湘云的直率，迎春的软弱，探春的自卑，惜春的决绝，妙玉的孤傲，凤姐的横霸，李纨的木讷，在前八十回中都有充分的展示。作者虽然对他笔下创作的这些女性充满了同情，满含着眷恋，但是对她们性格上的弱点也毫不回护。甚至这些人物的性格弱点，正造就了她们的人生悲剧。其中，王熙凤就是过于善嫉专横，最后落得被贾琏修弃的下场。
如此看来，秦可卿最后因淫而丧，正表现出其性格中性格好淫的一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成为贾府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在书中作者也借贾珍之口，称她比儿子还强十倍。关于秦可卿的这一性格特点，作者在第五回对秦可卿的卧房的描写中也有展示：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
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
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
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其中赵飞燕、武则天、杨太真等在后世颇受非议。作者通过对秦可卿卧房陈设的展示，也从侧面透露出人物的性格特征。此外，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作者对大观园内黛玉、宝钗、探春和宝玉的书房都有描述，也体现出相应的人物性格。
但是，我们再来看秦可卿的判词，其中的“造衅开端实在宁”，“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俱指宁国府，而敬则指贾敬。贾敬一味修仙好道，不理家事，以致对贾珍不断纵容，造成宁国府的逐渐衰败。实际上，秦可卿死后，贾珍过度悲痛，又对秦可卿的丧事极尽铺张，我们完全可以看出贾珍与秦氏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秦可卿之死与贾珍有一定的关系。一方面是由于秦氏天性风流，惹人怜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贾珍在宁国府骄横淫逸，为所欲为。基于此，贾珍与秦可卿二人之间也就“两情相悦”，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但是这种有违人伦之事，毕竟难以长久，终于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于是秦氏含辱悬梁自尽，这便是学术界和大多读者对秦可卿之死的解释。
既然秦可卿之死与贾珍有关，那么曹雪芹也无需为贾珍掩护，脂砚斋更不必要求作者删去“淫丧天香楼”一节。
实际上，我们往往忽略了与秦可卿事件相关的另一位人物，在秦可卿的判词中，尚有一句“漫言不肖皆荣出”。此处的不肖，笔者认为主要指宝玉。贾珍与秦可卿之死有密切关系，似乎许多人都能够理解，但是此处言宝玉与秦氏有一定关系，许多人定然觉得难以理解。实际上，宝玉与秦可卿之间的不雅之事，正是脂砚斋命曹雪芹删去的那部分，虽然这些描写在传世的文本中已经难以看到，但是作者还是为我们留下了一定的线索。
在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曾将己妹名唤可卿者许与宝玉，并授之以云雨之事。其后宝玉便与可卿胶漆相伴，难舍难分。这一段看似浪漫的描写，实际上是对现实的一种曲折反映。正如《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折，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的私定终身，正是从梦境中开始。关于《红楼梦》对《牡丹亭》的继承和发展，前辈学者已有所论，兹不赘述。但是宝玉与秦可卿的第一次相会，便是作者为后事的发展所作的安排。宝玉梦醒之后，口中不断呼喊秦可卿的名字，这让秦氏更觉得疑惑，也推动了后面故事的发展。

由此我们可以推想，后文中删去的“遗簪”、“更衣”诸文，可能与宝玉和秦可卿之间的事有所披露。根据小说中的介绍，秦可卿是一位极为心细的女性，宝玉梦中呼唤她的名字，定然是有一定的缘由，因此秦氏一定会寻机问清楚。据书中所写，宝玉困倦时，秦氏将宝玉一步步引入自己房中，其后宝玉又在秦可卿的带领下进入了太虚幻境。作者之所以这样写，实际上都是有所暗指。在第五回中有此虚笔，那么在后文中一定还有一次实笔。此外，作者将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定为第六回的回目。那么刘姥姥在其后又“二进荣国府”，那么贾宝玉可能也会有“再试云雨情”。以上皆出于推测，难以证明宝玉与秦氏之死有关，但是结合书中所提供的种种线索，则可以充分说明这一推断并非空想。
秦可卿生病以后，宝玉一定要随王熙凤探望，其后又在秦氏卧房中大哭起来，这一表现便显得极为蹊跷。
秦氏死后，除贾珍外，宝玉的反应最为强烈。尤其贾珍哭的如泪人一般，恨不得代秦氏死。宝玉在得知秦氏的死讯后，竟然动情以致吐血。我们结合后文中金钏、晴雯死后，宝玉的表现也未曾有如此激烈。秦氏死后，小说中未曾提及贾蓉，反而将贾珍和宝玉的表现，写得极为充分，这就直接暗示出他们和秦氏非同寻常的关系。此外，秦氏的丧事正值尤氏患病无人照料，也是宝玉向贾珍献策，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方面是解贾珍燃眉之急，另一方面也是使秦可卿能够顺利下葬。
此外，《红楼梦》又名《情僧录》、《风月宝鉴》等。笔者认为《红楼梦》的成书，可能是在这几本书的基础上加工而成。从第五回到第十五回，不断有风月之事的描写，首先有宝玉梦中会可卿，其后又有宝玉与袭人，后来又有学堂之事，再后来便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最后是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而宝玉与秦氏的风月之事，便发生在毒设相思局前后。到十五回以后，书中大篇幅展开了宝黛钗湘之间的爱情关系，不再集中描写风月之事。
然而，宝玉毕竟是一懵懂孩童，虽渐趋成熟，但社会人情毕竟无从了解。当焦大醉骂时，宝玉还对“爬灰”、“养小叔子”等话甚为好奇。宝玉与秦氏两次之事，前有警幻教引，后有秦氏相邀，因此与秦氏之死并无直接关系。虽然贾珍与秦氏之间为淫，而宝玉与秦氏之间为情。且焦大醉骂之后，秦氏卧病不起，其中也主要是贾珍与秦氏的不伦之事暴漏的原因。尤其需说明一点，宝玉与秦可卿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孽缘，不可与贾珍和秦氏之间的不伦之事等量齐观。但是秦氏之死也不是与宝玉毫无关系，因此听到秦可卿死去，宝玉必然会感觉震惊，因此才会着急吐血。
如此看来，脂砚斋执意要求作者删改“淫丧天香楼”等情节，极有可能是其中包含与自己相关的难言之痛。因此脂砚斋看到曹雪芹将旧事重提，心中必然感觉无比悲痛。进一步推测，脂砚斋的原型便可能是宝玉，关于这一问题，我们还会展开论述。
总而言之，秦可卿的死一方面由于她生性风流多情，令贾府中的男子多为其倾倒。贾珍与秦可卿的不正当关系是促成秦可卿死亡的主要原因，也是促成秦氏死亡的直接原因，后来贾珍与秦氏的不正当关系暴露，焦大的醉骂以及宝珠与瑞珠的离奇举措便可说明这一点。但是在秦氏死亡一事上，宝玉虽没有直接的责任，但是也并非毫无联系，因此才有“淫丧天香楼”一节的被删。
辛卯七夕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