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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宾 | 文 我的老家巩义在豫西北，它历史悠久，素有“中原第一县”之誉。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巩义就有一些利用野生或自种植物做成的乡土美味。据我了解，利用身边易得的原材料以丰富餐桌，在河南的其他地方也都存在。阔别故乡，每年回去也是时间匆匆，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一起去薅野菜、摘槐花、捋柳穗、割青麦了。那些从故土中生发出来的美食原材料，以及由它们做成的小吃，至今想起来都是回味无穷。 麻子菜煎饼 麻子菜适应环境的能力非常强，老家伊洛河两岸的田垄上多有分布。它既耐旱又耐涝，伊洛河涨落对它也没有太大影响。小时候，母亲带我去河滩。她先找一株告诉我这就是麻子菜。 幼时的我识力有限，对麻子菜并不熟悉，因此只能手持一株，比照着来找。积累经验之后，我发现麻子菜十分好辨认：它一般铺散在地上，茎叶多分支，茎为圆柱形，叶子扁平肥厚。 回家后，母亲将麻子菜淘洗干净，再麻利地将它们切成小段儿。之后，她将白面、鸡蛋混入麻子菜中，加入水后进行搅拌，使得面、蛋、菜均匀地交融在一起。 夏天天热，体内盐分易流失，导致一般人口味偏重，因此母亲在调制味道时会多放些盐。在准备原材料的同时，煎饼锅也差不多热了，母亲将植物油滴入铁锅中心，让它们均匀分布。 油热之后，母亲把调好的麻子菜倒入铁锅之中，接着就听得到铁锅中发出“滋滋”声响。母亲熟练地用铁铲将麻子菜压平，一张圆形的麻子菜煎饼终于初具雏形了。 几分钟后，母亲将煎饼翻过来，刚在在下面的那面煎饼在植物油的烹调之下，已变得黄、绿相间，白面、麻子菜、蛋液混为一体，香气弥漫。 出锅之后，母亲将麻子菜煎饼置于案板之上，用菜刀将其切成小块，放在瓷碗给我吃。小孩儿看到好吃的，总是猴急猴急的。我向来是直接下手抓着吃的，觉得烫了就用牙咬着，一点一点吃。 麻子菜煎饼口感极佳，白面的麦香与麻子菜本身的清香夹杂在一起，令食客口齿留香。很久以后才知道，麻子菜，学名为马齿苋，《本草纲目》里也称长命菜、五方草，具有药用价值。 据《中国植物志》载，“全草供药用，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利尿作用”。它本身富含营养，又因其分布极广，在菜园、农田、路旁随处可见，因此，很多地方都有将之入纳入餐桌的美食。 红薯叶菜馍 我记得，童年时代自家的红薯都是从偃师外婆家带回来的。外婆、外公家有余地，红薯高产、适应环境的能力又强，便于管理。 从外婆家拿回的红薯，可以做成红薯汤、拔丝红薯、烤红薯等。而为了偶尔吃到红薯叶菜馍，母亲在我家院中也种了一些红薯。受制于土壤，这些红薯注定长不大，红薯的茎叶却一直长势葳蕤。 红薯根浅叶密，露出地表的茎叶匍匐生产，叶子一般都很茂盛。它们的形状有点像心脏或者手掌，绿色之外还有点发紫。 快到季节，母亲看到院里的红薯叶就会说：“过两天，掐把红薯叶儿，给你塌菜馍吃。”我喜欢掐红薯叶这种说法，它实在太过形象了：少年的我沉浸在武侠电视剧的世界，在摘红薯叶时喜欢摆出各种姿势，每每用大拇指、食指掐住叶脉顶端，轻轻掐断，便如同斩了敌人首级一般开心，凭空生出一种壮志豪情来。 母亲向来不责我，她总是一边掐红薯叶，一边看着我笑，就好像从来对我能掐多少没报希望一样。 塌菜馍的程序非常简单。母亲先将红薯叶洗干净，然后和面，在炉火上放上鏊子。鏊子热了以后，她先把事先做好的面饼用小擀面杖挑入鏊子里，随后把晾过的红薯叶撒在面饼上，再盖上另一层面饼。 原先蓬乱的红薯叶进入鏊子后，在高温之下萎缩起来，两层面饼之间原本的空隙几乎消失。之后母亲用铁铲翻个几回，很快，一个红薯叶菜馍便可出锅。 母亲忙碌的同时我也不能闲着。父亲专注擀饺子皮，我却没有子承父业，而是亦有所长，在做蒜面条、塌菜馍的时候专司捣蒜泥。 蒜泥捣好之后，把水注入捣蒜罐，再将蒜水倒入小碗之中。母亲也已将做好的菜馍切成四十五度扇形状了。急不可耐的我率先开动，熟练地卷起一个，蘸上蒜泥，开始大嚼，颇为享受。 槐花馅肉饺 从地形上看，巩义是山区、丘陵、平原夹杂的。我家紧靠邙山，山上有许多槐树。每年春夏，不少乡人都采摘槐花生食或包饺子。 槐树开花之际，就像槐仙换上了银色华衣，突显在山林之中，因此极易寻得。槐花呈簇状，重叠悬垂，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枝叶之间。小花皱缩而卷曲，花瓣或黄或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每逢这时，母亲便会扛起家中长长的钩镰，喊上一声“想吃槐花的，跟我走！”我和姐姐就会紧跟着母亲，兴奋地出门去。 到岭上找到槐树后，我和姐姐远远躲开，母亲卷起袖口，寻找那些开得繁盛的槐花，用钩镰割下小枝。眼看着槐树枝纷纷落下，我们激动地直跺脚，视母亲为英雄，觉得她真厉害。 母亲割得差不多了，就把我们叫过去，叮嘱说：“摘槐花的时候要小心，被刺扎了很疼的”。 一想到会疼，我果然小心翼翼起来。母亲和姐姐摘得槐花都丢到篮子去了，我则模仿起孙悟空仰脖儿吃葡萄的样子，用嘴去咬那些雪白的槐花，那种香甜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槐花饺子的做法与萝卜肉饺的做法一样。先要将槐花淘洗干净，过沸水焯下，然后捞出置于凉水之中冷却一段，再用干净抹布兜住槐花，用力将其中水分挤压而出。这样，槐花基本处理完毕，只需将它与调好的肉馅均匀地调在一起，辅以调料，就可以包饺子、煮饺子了。 作为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我常常是第一锅饭的享受者。槐花馅肉饺出锅后，我自然坐在小桌子旁边，蘸着醋慢慢吃起来。比起一般饺子，槐花、瘦肉的组合可谓相得益彰：槐花爽脆清香，大肉耐嚼鲜美，前者可解大肉之腻，后者可增槐花之味。 听到厨房传来父亲那声熟悉的“每人还吃多少，报个数！”我也管不得嘴里的饺子尚未吞咽下去，嘟嘟囔囔地喊上一句“再来一碗！”颇有些水浒英雄再来一坛好酒的风范。 一向以胃口好坏衡量身体状况的父亲闻声，就会对母亲说：“咦，这孩子能吃是福啊” 。 小炒青麦仁 河南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是玉米和小麦，巩义自然也不例外。小时候，除了煮玉米外，母亲也会在小麦成熟之前给我们炒青麦仁吃。 经历严冬之后，春夏的小麦长得很快，十几天就是一个样。小麦未成熟之前，身着象征着希望的绿衣。记得小学的一个傍晚，母亲拿起镰刀，说要去河滩地割点麦子。我当时就傻了，以往割麦子都是在暑假，学校还要求我们到麦田里捡麦子、交公粮，虽说我年年偷懒，都是从自家粮仓里“捡”，可现在明明不到时候啊。 母亲回来时，自行车后座上拴着好大一捆青色的麦子。好奇心驱使之下，我便询问母亲，为何要割青麦。母亲神秘地答说：“给你做好吃的啊。”这一听，哪里还管疑问，毕竟于我而言，美食的诱惑总能轻松地战胜好奇之心。 母亲用剪刀将麦穗一一剪下，再把麦粒从穗轴上捋下，放在水中蒸熟后，把它们捞出来晾干。之后，她用炒锅将它们炒熟。 稍冷却后，母亲开始手搓麦粒。待搓得差不多了，她就端起铁锅，把铁锅当簸箕那样在空中前后地抖动，由于惯性，那些被搓下后仍混在麦仁中间的麦芒、麦皮纷纷飘出来。历经几次搓、抖之后，整个铁锅便几乎是麦仁了。 母亲抓一把递给我，让我试试看。望着手中的青麦仁，我发现有些炒得过了的麦仁外皮已经有点发黑，但它们依然散发着缕缕清香。麦仁本身味道清新爽口，如今经过油炒，清香之外更加油香，也更有嚼劲。 美食背后的情理 离豫南下以来，我常常想起母亲给我们做过的那些饭菜，蒸面条、汤面条、蒜面条，油馍、烙馍、豆馅，油饼、咸食、油条，以及那些曾带给我惊喜的麻子菜煎饼们。这些美食与我的故乡生活密切相关，更构成了母亲与子女间共同回忆的重要部分。 我确信，与很多人一样，母亲对于这些美食的功效与禁忌可能并不清楚：槐花具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功效，但消化系统不好、患有糖尿病者，以及有过敏性体质的人却不宜食用。红薯叶具有较高营养与保健价值，但消化积滞者却不宜多吃食。 母亲的烹制之法源自她的长辈。我曾询问外婆，她又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外婆神情黯然，说那是在自然灾害时期，家中粮食根本不够吃，乡人发挥自身主动性，充分利用一年四季中可利用的野生植物来充饥。那年月，野生麻子菜、槐花等真帮了乡人大忙，甚至救了不少性命。
时光流转，母亲烹制这些美食，更多是为了给我们的生活制造惊喜与愉悦，没了艰难岁月的辛酸与无奈。到了如今，乡人则更多本着绿色、营养的考量去烹调。而原本的乡野小菜有一些已走向全国、乃至世界了。比如麻子菜，在我国台湾以及一些发达国家地区已进入人工培植阶段。 然而，去年春节假期在家的一些经历又让我有些忧虑。某天午后，阳光颇暖，母亲提议到河滩麦田里薅些面条菜。我当即同意，和母亲一起行动起来。正当我们寻菜时，一位同在田里、头发花白的老大娘突然对母亲说：“好福气啊，现在年轻人肯陪老人来挖野菜的，真是难得啊。”母亲礼貌性地笑笑以作回应。
闻言，我不禁陷入沉思。伴随乡村城镇化的脚步，正如我们与父辈的成长环境区别很大一样，年轻一辈与我们的乡村生活也截然不同，这种成长背景的差异导致我们的思维方式、情感认同等内在方面也呈现出更多不同。 因此，当母亲跟我聊起来那些年我们做过的麻子菜煎饼、槐花肉饺的时候，家中更年轻的一代丝毫无感，不知我们所云为何物。 更令人感慨的是，随着镇上工业园区的逐渐兴盛，乡村的自然环境明显受到影响。春节时，我曾劝告母亲，因宅院临街，车来车往，废气尘土太多，院中不要再种果树与红薯，就算种了，红薯叶与所得果食也不能食用，因为它们可能受到了污染。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康定宾，河南巩义人，现就读于中山大学历史系。 豫记，全球河南人的精神食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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