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靖国与刀(纪录片《靖国神社》观后感)

 真友书屋 2016-05-08

按,说起日本靖国神社,在中国当下语境,无疑极其敏感,然正乃如此,则吾人更应对其有所了解。


靖国与刀

  -------纪录片《靖国神社》观后

文/閻先会

 

鲤鱼旗迎风飘扬的五月。电影《靖国神社》在这座城市巡回公映,虽然无意炒作,但是一直以来关于《靖国神社》的话题一直沸沸扬扬,还好,终于等到观看它的这一天。不过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观众并不那么多,大都是中老年人。日本的年轻人并不来凑这个热闹,留学生也各自为那蝇头小利忙着他们的生活。电影院一如既往地安静,让人不由得怨恨起日本的媒体就喜欢在那里搬弄是非,所谓中国导演制作,所谓描写那一段历史敏感部位的《靖国神社》,它只是一部纪录片而已。


对于“靖国神社”,大多数中国人自然并不陌生,可是能对它做出清晰的陈述和冷静判断的人其实不多。导演李缨用他的镜头,用那些很写实的,很质朴的甚至有些单调的断片,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现代背景下的靖国神社。因为,战争已经是一件尘封七十年之久的“往事”了。李缨似乎很想从人文的角度切入这一隅历史的胼胝,但是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依然刺痛了靖国的神经。



靖国社社内的樱花


他,刈谷直治,一位九十岁的靖国神社的宫司,也是锻造“靖国刀”的最后一代匠人。电影是从做刀开始的,刀意味着日本武士的“魂”,也是靖国神社的“神体”,在电影里关于刀的隐喻暂时被消解,它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暗示。年迈的匠人在他昏暗杂乱的锻冶作坊里,正在打造一把刀,他显得那么乐在其中,耐心,投入,忘我,极致,像所有敬业的日本“职人”一样,他的姿态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审美意味。刈谷直治的确是在做刀,刀成了精美的工艺品,然而刀的本质是凶器,从昭和八年到日本战败的十二年间,这位大宫司尽心尽力的打造了八千一百把“靖国刀”,悉数奉送战场,挥舞在侵略者的手里,去嗜血,去杀戮。


黑暗中,炉膛里的火光显得那么温暖,那么怀旧,像呼吸一样时明时灭,一次次映红了九十岁的老人布满皱纹的沧桑的脸。一块燃烧的铁板在老人极富节奏的敲打中一寸一寸的延伸,渐次成型,伴随着击打的锤音,老人的身边飞溅出美丽的铁花。在长年累月的手艺里,无数的铁块儿变成了匠人的一件件作品,变成了凶器,变成了仇恨,变成了惊心动魄,变成了身不由己的使命。同样的铁质,有的可以成为螺钉,成为镐,成为犁,成为钟,成为桥梁,成为塔,……但是它们成了靖国刀,成为帮凶。



靖国神社内供植的樱树


李缨的镜头还刻意为刈谷直治的手做了一个特写,他的手严重地骨节变形,粗糙而丑陋,却又那么灵活,自在,富有魅力。我注意到,采访者打开一本杂志,那里有一些日本军人斩杀中国人首级的旧照片,采访者问,杀人者用的是不是靖国刀。老人无言,他很谦恭的凑过身子,眯起眼睛阅读杂志上的文字,他那异乎寻常的手指从字里行间划过,在纸张上划出坚硬的摩擦声。


自始至终,电影不断的穿插老匠人做刀的镜头,日本刀的制造工艺最早来自古代中国,日本人把锻刀视为绝技,一直被神秘的保留到当代。在当代,日本刀成了举世闻名的艺术品,近乎美轮美奂。但是当我们用击赏的目光抚摸一把刀的时候,请不要忘掉,刀锋间时时暗含着凛然的寒气和杀意。


“靖国问题”在亚洲是一个绕也绕不过的问题,所以靖国神社的舞台,异常“热闹”,上演着一幕幕“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活报剧。李缨的目光是从容的,既不凝眸也不斜视,他只是若即若离的守望。耗时八年,剪辑出《靖国神社》里的纪实,没有结论,没有评述,没有书生意气,没有荡气回肠,《靖国神社》引发了种种人,做出种种思考。



靖国神社主殿


靖国神社,位于东京千代田区的九段,占地十万平方米,始建于一八六九年,祭奠着明治维新以来历次战争中的死国之士。至今,二百四十六万六千军人的魂灵被“招”来这里,像一滴水融入一池水里一样,他们都不再是个体的魂,而是一个群体的存在。日本是一个暧昧的民族,因为暧昧,使得靖国神社的所谓神圣性存在道义上的混乱,至今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精神指向。


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凛然如战阵的牌位,你当然可以认为他们是战死的军人,可是同时,你还应该想到,倘若他们不死,一定是谁的父亲儿子兄弟,是谁的叔叔舅舅姑父,是谁的恋人朋友同学,他们的魂被招在这里,同时也一定在活着的谁的心里。


人死即成佛,死意味着脱离所有的业。这已经是日本千百年不变的宗教信条。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片断——


两个欧巴桑,在等巴士的空闲里聊着战争。

三个公司职员一边喝酒一边发着战败纪念日的感慨。

雨夜,一个身着旧日本军服的中年男子,悄然出现,参拜之后旋即神秘地消失在追踪的镜头里,消逝在湿漉漉的黑暗中。


披着白色的袍子,头戴“乌帽子”的神职人员的队列,阴森森的走过,他们脚下的木屐步调一致,极有节奏的踏过石板的路面,泛起一串格外恐怖而诡秘的语言。


听不懂日语,惹来一片误解的美国老外,尴尬,失落,然后灰溜溜的离去。


小泉纯一郎首相冷冰冰的脸。


石原慎太郎知事软绵绵的脸。


流着血与日本警察死磕的“愤怒青年”。


神态威严,然而英雄气短的,那些白发苍苍的,陆军海军空军的遗老旧部们……


        ……


一幕一幕的镜头闪过,一把“靖国刀”在老宫司的手里就要完成了。最后一次淬火,伴着热辣辣的水蒸气,初生的刀在水槽里发出兴奋的尖叫,那是无人能听懂的刀的语言,刀的欢声。最后,刈谷直治为他的作品吟唱赞歌,——


“刀是潜在人世的龙,常在侠客腰间行,……”


(作者,閻先会,旅居日本多年,日本某语言学院院长,译有《金子美铃全集》等。)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