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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填篆”及其印学价值---- 陈 岩

 聽雨軒sjh 2016-05-09
试论“填篆”及其印学价值
陈 岩


        通常我们将文人印(明清流派印)产生之前的以“凭信”实用功能为主要用途的印称作“印章”,将之后的具有学术性、创作性,以表现艺术为目的、以欣赏为主的印称为“篆刻”(也有用“铜章”期和“石章”期来区分),并据此将篆刻发展史分为印章期和篆刻期。我认为还应该有一个中介期──“填篆”时期。大致历经宋元至明代中期左右。作为文人介入印章的最初形式,作为文人与印工结合的产物,“填篆”介乎匠作与文人印之间,是艺术性、创作性与熟练技巧、精湛工艺的结合。“填篆”是“文人印”的前奏,是实用印章向艺术篆刻过渡的重要“链条”,是“印工”向文人篆刻家过渡的关键环节。篆刻艺术的产生发展,“填篆”发挥了“衔接”“中介”的重要作用。

一、“填篆”释义

  所谓“填篆”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填篆”书,即书体之一;二是“填篆”法,即篆写印稿。
  ㈠、“填篆”书
  作为书体,百度百科这样解释:填书,亦作“填篆”,书体之一种。相传为周人媒氏所作。唐韦绩《墨薮·五十六种书》:“填书者,亦周之媒氏作。魏韦诞用题宫阙,王廙、王隐皆好之。”宋梦英《十八体书》:“填篆者,周媒氏以仲春之月判会男女,则以此书表信往来,及魏明帝使京兆韦仲将点定芳林苑中楼观,王廙、王隐皆云字间满密,故云填篆。亦曰方填书。至今图书印记并用此书。”⑴
  对于“填篆”书,古人也有几种认识:
  1、宋代米芾的看法,“填篆”是“缪篆”的今称。从著录于宋末元初周密所著《云烟过眼录》卷三“天台谢奕修养浩斋所藏”条下可见:
  老米《辨印帖》:绥平郡名卯里右政者,中有省文。有人收古印文曰:‘相侯宣印’,乃是丞相富民侯薛宣印,最小,缪篆,乃今所谓填篆也⑵。
  2、明赵宦光的看法,也指“缪篆”。他在《寒山帚谈》提到:
  五曰缪篆。阳冰独步,缙云庙碑可为概代冠冕,若谦卦强作,遂入恶道。其自许云:李斯之后,直至老夫,因五百年是执绝响。汉人独印章擅美,而篆书无闻。杂王杂霸,刀笔如之。古篆隶真,一皆采摘,填满为式,是其用心。昔人刻符填篆用于婚媾契书,以革盗伪,非淳古之作也⑶。
  3、明方以智的看法,称为“方填书”。其《印章考》并认为“九叠文”“满白”文也可视为“填篆”的遗法衍变:
  填篆,方填书也。《书史》曰:填篆者,周之媒氏以仲春之月,判会男女,则以此书,表信往来。及魏明帝使京兆韦仲将点定芳林苑中楼观,王、王隐皆云字间满密,故云填篆,亦曰方填书。今用九叠文,乃时制也。其他图书用小篆,而改体向方,谓之满白,皆其遗法。
  4、何震的看法,认为是“蟠龙文”。《续学古篇》十六举云:
  蟠龙文,稍类殳文,后人亦名为填篆。
  归纳以上所述,所谓“填篆”书:一为“缪篆”,包括“方填书”“九叠文”“满白”文等;二为稍类殳文的蟠龙文,推测即“昔人刻符填篆用于婚媾契书,以革盗伪”者是也,可能与鸟虫篆类似。
  ㈡、“填篆”法
  篆写、设计印稿的方法。文人篆写印稿记录最早的是欧阳修(1007-1073),其任参知政事时曾为宋英宗篆写“皇帝恭膺天命之宝”:
  帝不用其议,乃别造受命宝,命参知政事欧阳修篆文八字⑷。
  但是,以“填篆”指谓篆写印稿,首创者为米芾(1051~1107),他曾在《书史》里提到为王诜篆印,用的就是“填篆”之法:
  王诜见余家印记与唐印相似,始尽换了作细圈,仍皆求余作篆。如填篆自有法,近世填皆无法。如三省银印,其篆文反戾,故用来无一宰相不被罪,虽没犹贬。中书仍屡绝,省公卿名完则朝廷安也。御史台印左戾,‘史’字倒屈入,用来少有中丞得免者。宣抚使印从亡自制置,鲜有复命者。人家私印,大主吉凶也⑸。
  清钱泰吉《陈新箊丈寓、文后山丈鼎摹名印见赠赋诗》云:“我闻秦汉古书法,摹印乃在八体中。缪篆缠绕贵屈曲,官私制造结体崇。又闻十七试为吏,讽九千字成学僮。当时字学尽能讲,小技故亦精雕虫。城皋、长吏印各异,伏波书上摹勒重。滇阳印乃水心误,地志沿误名相蒙。印之所系本非细,况乎私印关吉凶?填篆之法在书史,米老已矣今谁雄。”⑹可知“填篆”法至少在宋代欧阳修、米芾时就已经使用了。“填篆”法的盛兴主要集中在宋元和明代中期以前,明中文彭、何震以后,随着石质印材的使用推广,印章进入文人自书自刻时期,“填篆”法逐渐式微。

二、“填篆”书沿革

  “填篆”作为一种书体,主要应用于书法和印文。
  ㈠、“填篆”作为书法的使用
  填篆书见于记载始自汉末韦诞,韦是当时的名书家,《世说新语》的《巧艺第二十一》中记载有他受命登梯题榜而头鬓皓然的故事,魏明帝令韦诞为芳林宛中楼观题署,其所使用的字体“字间满密,故称填篆,又称芳填书”,下梯后,头发尽白。东汉《祀三公山碑》即为著名缪篆碑刻(附图1)。从赵宦光叙述“五曰缪篆。阳冰独步”可知,唐代李阳冰擅长“填篆”书。元末脱脱主持监修的《宋史舆服志六》中记载:“(宋)乾德三年,太祖诏重铸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使印。先是,旧印五代所铸,篆刻非工。及得蜀中铸印官祝温柔,自言其祖思言,唐礼部铸印官,世习缪篆。”祝温柔也是习“填篆”书的。至若明赵宦光所谓:“昔人刻符填篆用于婚媾契书,以革盗伪,非淳古之作也。”则似乎更倾向其文字难以辨识的“防伪”性能。直至清代,擅“填篆”书法者仍不乏其人,许梿擅长“填篆”,中国嘉德2010春季拍卖会中国古代书画(二)专场有《许梿摹古文辞手卷》其题识云:
  此由篆入隶之渐,汉人谓之辟邪体,即米南宫所云填篆也。
  手卷并有清吴庆丘题引首:
  海昌许珊林观察遗墨。珊林太世丈覃精小学绍南阁祭酒家传,尤邃于金石之学,著《古韵阁宝刻录》。生平橅写周秦彝器两汉碑碣散落人间者甚众。此所橅金石文字五种,填篆一种,得于金陵市上。(附图2)
  另外,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3秋艺术品拍卖会古代书法专场有《许梿书法四屏》其中一屏云:
  志性通敏,风清雅润,下帷覃思,温故知新,词宗学府,腾班马而直上,英规,胜范,陵许郭而独高是已,衣冠之士,辐辏在门,怀道之宾,去来满室。汉填篆法。
  清赵之琛书印兼擅,《云庄印谱》称其:“善书填篆”也是指谓书法而言。
  ㈡、“填篆”作为印文的使用
  前面我们已经讲到,“填篆”也称“缪篆”“摹印”等,古今称谓不同而已。下面我们对“填篆”作为印文的使用概况作一简述。
  “缪篆”自汉代创始,一直作为印章的主要书体,尽管唐宋元时期有所偏离,但是元末明初吾、赵复古运动以后,逐渐成为入印标准书体,牢牢地占据了统治地位,贯穿始终(附图3)。
  “摹印”为秦书八体之一,汉许慎《说文解字叙》说:“自尔秦书有八体……四曰虫书,五曰摹印。”段玉裁注:“即新莽之缪篆也。”北宋任广《书叙指南》卷五:“印中填篆曰缪篆。”元吾丘衍也说:“汉有摹印篆,其法只是方正篆法,与隶相通。”明何震在《印章要论》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摹印之书篆隶相融,损益挪让,正直平方”、“吾子行曰:‘崔子玉写张平子碑多用隶法,不合《说文》,却可入印,全是汉人篆法故也。’
  明甘旸《印章集说》明确指出:
  摹印篆,汉八书之一……汉印之妙,皆本乎此。
  将摹印篆的作用提到了决定汉印艺术性的高度。明末清初方以智《印章考》云:
  今日去古愈远,而印章必篆,方填之法,必本秦、汉。世多以篆入楷,吾所不安,而刻印仿古,则虽奇无碍也。真能好古者,以意为之,亦有缪篆古意;不然者,虽仿古亦时人耳。
  清吴先声在《敦好堂论印》中也说:
  要皆用摹印篆体,平方正直,如端人佩玉,可亲而不可犯。唐用朱文,古法渐废。今人更妄立柳叶、铁线、烂铜、急就等名,更以中壮末锐、转折为蜂腰鹤膝自以为刀法,有识者见之欲呕矣。
  元末明初诸多印人的竭力鼓吹,促成了缪篆(填篆)统治地位的确立,也使得其它书体入印无法立足。当时,这种复古思想和以缪篆为标准的理念被印人普遍接受,皆以此为圭臬,竞相标榜。“填篆”(缪篆)成为入印的唯一书体、规范书体,传承沿续,至今仍然使用。

三、“填篆”法沿革及起因

  篆写印稿始于战国、秦汉,当时印章基本是写、铸(凿)各有其人,据传,秦代国玺即为李斯篆孙寿刻(附图4)。较早见诸记载是宋乾德三年,蜀中铸印官祝温柔受太祖诏,篆写并重铸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使印。文人篆印始于欧阳修,其“六一居士”“修”“醉翁子孙其永保之”等印章,都是自己篆文,由工匠镌刻(附图5)。最早使用“填篆”一词的是米芾(附图6、7),他在《书史》里提到为王诜篆印,用的就是“填篆”之法。
  沙孟海先生在《沙邨印话》中对米芾所用之印如此评说:
  米元章跋褚摹兰亭,连用七印。曰:米黻之印、米姓之印、米芾之印、米芾、米芾之印、米芾、祝融之后。此法前古所无、后世亦罕见。世传米氏诸印皆亲镌。宋人印如欧阳永叔、苏子瞻子由兄弟,并皆工细,独米老多粗拙,谓其出自亲镌,亦复可信⑺。
  陈振濂《篆刻艺术纵横谈》中说到:
  印家的出现绝不是晚至明代,早在宋元就应该有了。……北宋而后,南宋人研究印学,编印谱的大有人在,但是文人刻印的现象倒也罕见,或许曾出现过,但被湮没无闻了⑻。
  沙老对米芾是否刻印也只是一种大胆推测,但是,其“填篆”行为则是确信无疑!欧阳修、苏轼兄弟的印章出自“填篆”行为则是确信无疑!陈振濂所谓:“文人刻印的现象倒也罕见。”但是文人“填篆”的确是很多!如前所述,不独米芾为王诜篆印使用“填篆”之法,许多文人书画家以及官员也都有“填篆”的实践。北宋杨克一也擅长“填篆”:“克一既好之,其父补之爱之尤笃,能悉取古今印法,尽录其变,谓之《图书谱》。自秦汉以来变制异状,皆能言其故。为人篆印玺,多传其工,有自远求之者数为予言。”⑼我们发现,元代以后此风更盛,赵孟頫、吾丘衍等许多人都曾有篆印记载(附图8、9)。夏溥《学古编》序中记述了吾丘衍篆印的过程:
  然余候先生好情思,多求诸人写私印。见先生即捉新笔,书甚快,写即自喜。余“夏溥”小印,先生写,证可也。
  吾丘衍《学古编》第三十三举中所谓“纵有斜笔,亦当取巧写过”“凡名印不可妄写”等也说明了他仅是篆写印稿而已。吾丘衍《赠刊生林玉》是给为其刻印的“匠者”所作:
  我爱林生刻画劳,能于笔意见纤毫。牙签小字青铜印,顿使山房索价高⑽。
  这里我们了解到因为这位“能于笔意见纤毫”的林玉,对印稿能从书法笔意上进行理解和表现,抬高了吾丘衍篆印的价格,同时也告诉我们,“填篆”也能挣钱!据记载,曾为吾丘衍刻印的匠人还有谢杞、钱献等数人。元卢熊在《印文集考序》中也曾记载:
  (朱珪)暇日又取宋王顺伯并吾、赵二家印谱,旁搜博取,纂为凡例,并吴睿等所书印文及自制私印附焉,名曰:印文集考。
  其中说的“所书印文”,即篆印稿。倪瓒曾给友人写信说:“篆至三印文甚佳,但“幻霞”文差大,不欲横写,如“开元”、“绍兴”竖写,再烦篆惠也。”一些官员也擅此道,元陶九成《辍耕录》中记载,文宗开奎章阁作二玺,一曰“天历之宝”,一曰“奎章阁宝”,命臣虞集篆文;今上作二小玺,一曰“明仁殿宝”,一曰“洪禧”,命臣杨瑀篆文。“洪禧”,璞纯白而龟钮墨色。周伯琦亦曾为内府篆写“宣文阁宝”。还有“精於篆籀”的郭贯,《元史》中说“当世册宝碑额多出其手”⑾。唐寅也有“填篆”记载,据阎起山《吴郡二科志》载:(唐寅)“大丈夫虽不成名,要当慷慨,何乃效楚囚?因图其石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⑿所说“图其石”就是填篆。这种情况一直到了明代中期,文彭将青田石用作印章推广后才陆续被改变(附图10)。周亮工《印人传》详细叙说了这个过程:
  先是公所为印皆牙章,自落墨而命金陵人李文甫镌之。李善雕箑边,其所镌花卉,皆玲珑有致。公以印属之,辄能不失公笔意,故公牙章半出李手。自得石后,乃不复作牙章。谼中乃索其石满百去,半以属公,半浼公落墨,而使何主臣镌之。
  周亮工在此向我们透露几层信息:一是“填篆”之法延至明代中期仍然盛兴;二是石质印材的使用只是“填篆”印时代终结的其中一个重要条件,石印引进初期,“填篆”之法仍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三是何震起初并非自书自刻的文人篆刻家。以此推之,至少在明代中期以前,文人士大夫、书画鉴藏家等的印章多半是自己或者请人篆写印稿,交由工匠刻制完成的。
  探究“填篆”法的起因,我认为起码有几个方面:
  ㈠、印章制作传统的沿续
  战国、秦汉印章,均由印工铸刻,印文书写则另有其人。印工是对古代铸刻印玺的工匠的称谓,他们大多是没有文化不会篆法的工匠。如秦代传国玺即传为李斯篆孙寿刻制等。
  篆写印文的记载屡见史籍,《宋史舆服志六》中有多处官员“篆写”官印的记载:
  乾德三年,太祖诏重铸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使印。先是,旧印五代所铸,篆刻非工。及得蜀中铸印官祝温柔,自言其祖思言,唐礼部铸印官,世习缪篆,即《汉书??艺文志》所谓“屈曲缠绕,以模印章”者也。思言随僖宗入蜀,子孙遂为蜀人。自是,台、省、寺、监及开封府、兴元尹印,悉令温柔重改铸焉。
  乾兴元年,……下学士院定其文,命宰臣陈执中书之。
  皇佑五年七月,诏作“镇国神宝”。先是,奉宸库有良玉,广尺,厚半之。仁宗以为希代之珍,不欲为服玩,因作是宝,命宰臣庞籍篆文。
  嘉祐八年,……帝不用其议,乃别造受命宝,命参知政事欧阳修篆文八字。
  仁宗景佑三年,少府监言:“得篆文官王文盛状,……后又命知制诰邵必、殿中丞苏唐卿详定天下印文,必、唐卿皆通篆籀,然亦无所厘改焉⒀。
  元代陈基致钱逵手札中云:“欲求篆一图书及两扁图书,乞分付卢小山家一刻。”⒁钱逵负责“填篆”,刻制则由卢家印工完成。
  ㈡、鉴藏用印的需求以及金石学、篆书的复兴导致
  印章至晚在唐代就已用于书画鉴藏(附图11、12),如张彦远云:
  已上并未寻讨去处,皆是鉴赏宝玩之家印记,并可为验证。又有“褚氏书印”,非褚河南之印也。此外更有诸家印署,皆非鉴识,但偶获图书,便即印之,不足为证验,故不具录。若不识图画,不烦空验印记。虽然,自古及近代,御府、购求之家藏蓄、传授、阅玩,其人至多,是以要明跋尾印记,乃是书画之本业耳⒂。
  明代印人甘旸也说:
  上古收藏书画,原无印记,始于唐、宋、近代好事者耳。
  唐代起,已经有书画家钤印于作品(附图13、14),据《大唐传载》所记,永州龙兴寺,乃吴军司马蒙之故宅。僧怀素善草隶,尝浚井得“军司马印”,文字不灭,雕刻如新,怀素每草书用此。虽然怀素用的是古印,但开启了书画钤印的先河。在书画作品上题款并钤盖印章,现在所知最早的是五代杨凝式,他在所书《卢鸿草堂十志图跋》中用了“凝式”一印,真迹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到了北宋,欧阳修、文同、苏东坡、黄庭坚都用印章,米芾这类印的拥有量最多,常见的有七八种。宋代以后,书画、鉴藏用印成为“时尚”(附图15-17),印章的使用引起了文人的追捧;同时,社会需求“迫使”一些具有篆书基础,同时要求标准较高的如米芾等文人、书画家,投入到“填篆”活动中。米芾所谓:“王诜见余家印记与唐印相似,始尽换了作细圈,仍皆求余作篆。”明确告诉我们,当时已有人慕名请他“填篆”。
  宋代青铜鼎彝大量出土,金石考据之学兴盛。古文字学、篆书书法达到空前高度。以篆书知名的书法家有米芾、徐锴、徐铉、郭忠恕、释梦英、王寿卿、文勋、郑文宝、苏唐卿、章友直、薛尚功等。元代篆书由于吾赵复古运动的倡导,当时精於篆籀的很多,著名的有赵孟頫、吾丘衍、虞集、郭贯、吴睿、赵期颐、钱良佑、钱逵、欧阳玄、杜本、杨维桢、朱珪、周伯琦、泰不华等。由于金石学的滋养,可以说宋元篆书的发展丝毫不亚于盛唐。对金石印章的考据、关注以及篆书的发达,使得文人具备了“填篆”的能力。许多金石家、篆书家曾参与过“填篆”活动,“填篆”成为时尚。
  ㈢、印材的限制所致
  自古印章多为金铜、晶玉、牙角等材质,作为铸造工艺操作复杂,
  是多人共同完成,非个体文人所能从事。而金属凿刻以文人文弱之力更难以奏刀,即便后来牙角之类,刻起来仍然很吃力,非文人之能为。文彭起初是篆印而请李文甫刻制,后来因为“自得石后,乃不复作牙章。”种种原因使得文人只好选择了篆印方式,清俞樾分析:
  余尝谓:后人事事不如古人,而刻印一事转以后人为胜。扬子云称:‘雕虫篆刻,壮夫不为’。如锺繇、李邕之属,自刻碑者有之,自刻印者无有。盖古尚铜印,吾人不能以炉锤从事,一也;其字率用缪篆,取“绸缪”之义,苟以求合乎印之方广、大小、屈曲、填密而已,工匠之巧,非士夫之事,二也⒃。
  ㈣、文人轻视“技匠”思想的限制
  “重人伦,斥技艺”是中国古代社会文化的特征之一,各阶层的等级秩序是“士农工商”,百工技匠的社会地位卑下。秦汉印章千古典范,其作者印工却名不见经传。直到三国时也只有印工杨利、宗奍的零星记载。唐高祖李渊曾立下定制,“工商杂类,不预士流”,韩愈《师说》也称:“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这都体现了文人士大夫对技匠不屑一顾。文人普遍认为雕刻乃低层工匠的体力活,最多只是一种“技艺”不屑于从事。印学研究元代就出现,但是到明代中期这段时间里,始终没有涉及“印人”方面,也可以说明即便在印学家眼里,也还没有刻印者的一席之地!元代吴澄云“古之治经学者,先小学。……刀笔工为人刻姓名印章,独不可废仓颉、籀、斯三体之文,然亦依随旧刻,往往袭舛踵讹,孰能正之哉?建康郑子才,业此技三世矣,士大夫多与之交,非徒取其刀刻之精也。所作之字,分合向背,摆布得宜;上下偏傍,审究无误。于用力也,见其艺之工焉;于用笔也,见其识之通焉。艺工而识通,求之治经为文之儒,或未至此。予之进之也,岂敢直以工师视之而已哉!”⒄郑子才艺工而识通,已非单纯的“刀笔工”,所以吴澄也不敢以工师视之,言语中不也透露着对“工师”的不屑吗?明朱简在《印经》中也有“工人之印”和“文人之印”的区分。赵宦光则认为不能将篆印“付之俗工逞鹜。”由于印工身份卑微,还被称为“刊匠”“图书工”“刀笔工”等,如南宋的方岳有为印工印谱题诗《题刊匠图书册》,宋末元初艾性夫的《剩语》中也有《与图书工罗翁》诗等。近人王重民《四库抽毁书提要》“印人传”条认为:“自宋以前,以篆名者不一,以印名者绝无之。元赵孟頫、吾丘衍等始稍稍自镌,遂为士大夫之一艺。明文彭、何震而后,专门名家者遂多,而宗派亦复岐出。”⒅篆刻自古被视为“末技”难登大雅之堂,元明之际,吾丘衍、赵孟頫、文彭、何震等文人官宦究心于此,改变了印人的身份构成,“篆刻虽小技,而精之可近乎道”。周亮工在《印人传》中记载,“谼中乃索其石满百去,半以属公,半浼公落墨,而倩何主臣镌之。”最初,在谼中(汪道昆)眼里,何震当时也只是具备了“刻”的能力,印文的设计还是交给了自己信任的具有文人身份的文彭。清俞樾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工匠之巧,非士夫之事……自宋以后晁、王、颜、姜谱录日出,而此事乃益尊。奏刀者,始皆士大夫矣⒆。

四、“填篆”法之于印学的价值

  ㈠、延续了印章的“香火”
  印学史上,自秦汉始,作为“凭信”符节作用,官印占主导地位,而印工因为是官方设置,所以,他们以铸刻官印为生,兼及少量的官员私印。唐宋时期“私印”使用、流布较少,印章使用在社会和民间逐渐“冷清”。同时,由于硬质印材的难攻,使人望而却步,也阻碍了印章在民间和艺术领域的发展。在面临断层的情况下,正是“填篆”形式的出现,吸引了文人篆书家的目光,使得印章以“填篆”这种特殊形式存在,并推广繁衍,客观上导致了印章的传承延续。虽然目前我们还无法准确统计“填篆”印的数量,但是可以肯定,宋元至明中期,士子文人、书画家、鉴藏家的用印,应该大都出于这种形式。“填篆”印成为“印章期”与“篆刻期”过渡、衔接的重要链条。
  ㈡、诱导文人介入治印活动
  文人篆刻的酝酿,始于宋元之际,但这个时期文人的参与基本上还处于篆写印稿和偶一为之阶段,文人篆刻的出现,当属元末王冕,是有记载有印迹传世的第一人(附图18)。
  “填篆”是诱发文人自篆自刻的一个重要因素:1、“填篆”活动使文人具备了篆和刻的其中一项即“篆印”能力;2、与印工的合作增长了文人的雕刻知识和初步动刀的能力;3、印工的技术不能完全达到文人的设计要求,引起他们的不满。在这样的背景下,加之石质印材的引进,文人也就由“稍稍自镌”转为纷纷投入了。元末明初刘绩《霏雪录》中记到:“山农(王冕)用汉制刻图书(印),印甚古。江右熊中笥所蓄颇伙,然文皆陋俗,见山农印大叹服,且曰:‘天马一出,万马皆喑’于是尽弃所有。”所谓“文皆陋俗”估计多半是印工所为。元代以后,刻印的文人逐渐多起来,这一点,从文人参与摹印活动即可见一斑,赵孟頫在《印史》序中云:
  一日,过程仪父,示余《宝章集古》二编,则古印文也,皆以印印纸,可信不诬,因假以归,采其尤古雅者,凡摹得三百四十枚,且修其考证之文,集为《印史》。
  明代,摹印之风更盛,赵宦光《金一甫印谱序》记述:“一甫尝手翻(摹)汉印,不下千钮。”而他自己摹刻仿刻古印则达2000余方。明程原搜集何震印拓5000余,让儿子程朴摹刻千余方成《忍草堂印选》,周亮工见后称赞:“予见摹主臣者数十家,而独推程孟长父子。”临摹何震篆刻者多达数十人。
  既然,这些文人能够熟练掌握摹印,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能够刻制印章。明王志坚《承清馆印谱》跋文:“方余弱冠时,文休、长蘅与余朝夕,开卷之外,颇以篆刻自娱。……两君不时作,或食顷可得十余。喜怒醉醒,阴晴寒暑,无非印也。”形象地描绘出当时文人治印的盛况。
  ㈢、诱发了艺术“篆刻”的产生
  作为文人介入印章的最初形式,作为文人与印工结合的产物,“填篆”印介乎匠作与文人印之间,是艺术性、创作性与熟练技巧、精湛工艺的最初结合,“以书入印”使得文人的才智“崭露头角”,为篆刻艺术化埋下伏笔。填篆行为使得印章具有了一定的自觉的“创作性”“艺术性”,是实用印章向艺术篆刻转换过渡的产物,创建了作为艺术篆刻的“雏形”。篆刻在明代能够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创建并逐渐成长,文人的“填篆”行为起到了“铺垫”的作用、开蒙的作用。历史上有许多“实用”技能和“匠作”,并非都能够衍变为艺术形式和艺术品。我们可以这样推论,如果没有文人的填篆行为,印章(公章)形式或许能够延续,但是艺术的篆刻决然不会产生!
  ㈣、促进了印工向文人篆刻家身份的转变
  “填篆”活动为文人介入篆刻并逐步全面主导篆刻,作好了思想、文化准备。同时,以“填篆”为媒介,也促进了印工向文人篆刻家的靠拢和转变。宋元以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导致市民阶层在政治上、文化上的进一步要求,文人士大夫与技匠之间的往来渐多,他们对工商技匠的社会地位和价值重新认识。不再认为治印这“雕虫小技”只是下等人所为,但由于受到印材的限制,只能采取“填篆”方式积极参与治印活动。为了印章制作的需要,为了个人艺术效果的准确体现,文人与印工频繁接触、密切合作,他们的介入、引导、影响和帮助,使得一部分印工向文人学习、靠拢,有的逐步转变为具有文人身份的印人。这种转变促进了印章的传承延续,促进了印章向篆刻进变。

注释:
⑴参见百度百科“填篆”辞条。
⑵在线四库全书查询。
⑶崔尔平《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书店出版社,1993年。
⑷《宋史舆服志六》,转引自孙向群《宋代篆刻家的考察》。
⑸米芾《书史》,载影印《四库艺术丛书--画史》第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
⑹在线查询--《鸳湖书局—钱泰吉》。
⑺沙孟海《沙邨印话》,《沙孟海论书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6月第1版。
⑻陈振濂《篆刻艺术纵横谈》,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6月出版。
⑼张文潜《柯山集》《杨克一图书序》。
⑽在线《四库全书》查询。
⑾参见周新月《元代篆刻史论》,《西泠印社国际印学研讨会论文集》,西泠印社1999年7月出版。
⑿阎起山《吴郡二科志》《唐伯虎轶事》卷一,唐寅《唐伯虎全集》,中国书店据大道书局1925年版影印,1985年。
⒀转引自孙向群《宋代篆刻家的考察》。
⒁韩天衡《天衡印话》,上海科学技术出版公司2000年出版。
⒂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11月1版1印。
⒃⒆俞樾《傅子式西泠六家印存序》,见傅栻辑《西泠六家印存》,清光绪九年傅氏华延年室刻钤印本。
⒄吴澄《吴文正集》卷三十一《赠郑子才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7册。
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附《四库抽毁书提要》,第5537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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