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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女诗人

 江山携手 2016-05-12
上回说到郑佶给了薛涛一笔钱再不见她
薛涛抱着金银,放声痛哭。她知道,情郎从此与她天各一方……  情已冷,心已灰。出入道观,脱红裙穿青衣,手持拂尘,一副道姑打扮。

成都人说,三十八岁的薛涛,和当年三十八岁的杨贵妃各有各的韵味。蜀山青青蜀水碧,养成多少颜如玉。今日川西坝子,仍是美女如云。成都眉山流行俏皮话:街头一站,眼花缭乱。  元稹跑到成都来了,这长安大才子,豪门贵婿,《莺莺传》的作者兼张生原型,白居易的挚友,到成都刮起了一阵“元风”。他锦衣白马亮相于公共场合,市民呼他名字。

张生与崔莺莺的偷情传奇已搬上戏台,进入书场,一般男女耳熟能详。成都这座时尚城市,元稹大名流传已久。他官居左拾遗时,弹劾过朝廷小人,写过针对权贵的讽刺诗,官声不错,文名亦佳。他与白居易齐名,时称“元白”,元在前白在后,这显然得益于他青年时期的风流故事。元稹与薛涛有过诗信往来,彼此神交。风流才子三十出头,薛涛四十岁,年龄相差近十岁。元稹狂恋薛涛,薛涛是猝不及防的。

节度府,益州府,锦浦里,杜甫草堂,二人在一群官吏中总是互相靠近。薛涛初无意,只拿元稹当小弟弟。然而小弟弟寻找一切机会接近她,往她身边赠,赞美她,送她稀罕物,与她纵论京城文坛,口若悬河。往她身边蹭,才子遭遇才女,俊男“进攻”艳妇。

元稹本来是去东川执行公务,到西川就不走,一个月天天见薛涛。小弟弟攻势强劲。京城的恋爱技术用于成都,效果不言而喻。薛涛失去郑郎已数年,情爱身虚位以待。她抛却情丝,岂料“闲情抛掷久”,反而暗中积聚,不以女人的意志为转移。元稹碰在这空档上。情浪打过来,薛涛起涟漪。不想爱,不想爱,她真是不想爱,可是突然间,爱起来了。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幽会浣花溪,走马玉垒山。元稹到薛涛宅院不须入门的,他爬墙吊树手段高。疯。女人啊,活着就要恋爱。每一个体细胞都可以燃烧。薛涛希望这桩情事悄悄进行,悄悄的。然而情火巨旺,映红半边天。节度府上下皆知。武相国哈哈大笑。行军司马李程,借酒浇愁愁更愁,斜眼元才子,每天都想打架。

旋风把薛涛刮到东川去了。三月不归。狂恋百日。东川西川,盛传薛涛与元稹的姐弟恋。诋毁薛涛的,杜撰故事的,将薛涛艳名推向高潮。薛涛不管这些,因为她是薛涛。一个女人一生当中的二十四小时已足够回味,何况二百天。薛涛用她的肌肤想问题,视千年礼教如粪土。恋爱中人方知恋爱滋味。原来,姐弟恋没啥不好。人类情愫蕴藏的可能性,在中国古代,挖掘不够充分。女性探险者更是凤毛麟角。礼教两千年掌控社会,形成巨大的历史惯性。

元稹应召返长安,写诗《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薛涛回赠: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恋爱高潮过后,又是几年风平浪静。薛涛像以前一样珍重芳姿,碧玉藏深处,红笺写娇艳。四十六岁一头青丝,母亲六十多岁了,母女相伴。

武元衡调走了,不久,竟被政敌暗杀在大街上。白居易愤然上书,遭弹劾,贬到江州去。元稹亦被赶出了京师。薛涛闻讯,叹息连日。肌肤记忆如昨,不须调动而“涌逼”。西川节度府频繁易主,这个来那个去。薛校书盛名持久,川主恭请她参加各种活动。红裙,红笺,红颜,名动长安。李程仍然在成都做官,放弃了回京城的机会。他是巴望着,薛涛的下一个情爱浪头卷他进去。他发誓,哪怕将来爱她的一脸皱纹…… 薛涛微笑。

五十岁的女人被男人眷恋,真是值得自豪。段文昌回成都,为新任西川之主。时隔三十余年,段文昌旧情萌动,却以体面的、尊重薛涛的方式,命营妓院排练“两两鸳鸯小……”  薛涛用郑眉州的赠金建“吟诗楼”,加上她自己的积蓄。楼战之日,段文昌亲自主持了盛大的登楼仪式。

今日之成都,望江公园、吟诗楼,乃是仅次于武侯祠、杜甫草堂的人文景观。段文昌镇蜀三年,对薛涛关爱有加。他的夫人是武元衡的女儿,与薛涛常有往还。薛涛迁碧鸡坊。碧鸡坊属成都豪坊之一,住户少,庭院广,一般官员买不起的。吟诗楼在新宅中。薛涛也去城外的“溪居”。

段文昌去哪儿都希望与薛涛同行,一日游武担寺,薛涛恰在病中,不能相随,
作《段相国游武担寺病不能从题寄》: 
消瘦翻堪见令公,落花无那恨东风。
侬心犹道青春在,羞看飞蓬石镜中。
美人不甘垂暮。此间的薛涛,尚穿曳地红裙否?李程走了,段文昌走了。元稹今何处?多少情事如烟……薛涛六十岁了。常去道观,与炼师品茶叙谈。听说郑佶致仕后居眉山,她真想去看看,坐船沿岷江顺流而下,要她的郑郎到眉山东门大码头迎接她。

可是终于没去,也许她赌气呢。气消了,作《乡思》:
峨眉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  
何时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
回首一生,眉山是她心中的故乡。郑眉州的官邸,是她魂牵梦绕的家。

薛涛为人妇,单认郑眉州。郑佶终于到成都碧鸡坊来了,二人相见,未语泪先流。携手登吟诗楼,形同鸳鸯老。
大诗人杜牧寄诗给薛涛,薛涛喜出望外,
作《酬杜舍人》:
双鱼底事到侬家?扑手新诗片片霞。
唱到白蘋州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
人老诗句新,恰似西川杜工部。“扑手新诗片片霞”,这句子甚佳,情态动人。

薛涛卒年不详,也许活到了七十岁。《辞海》称:七十三岁。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厚葬她,宰相段文昌撰墓志铭。奇怪的是,那只老孔雀先薛涛数月而亡。李德裕作《伤孔雀及薛涛》,长安的刘禹锡寄来和诗: 
玉儿已逐金环葬,翠羽先随秋草萎。
唯见芙蓉含晓露,数行红泪滴清池。

薛涛坟前桃花堆艳,坟后翠竹千竿。“小桃花绕薛涛坟。”
从晚唐至近现代,凭吊者绵绵不绝。
昔日桃花无剩影,到今斑竹有啼痕。
红笺千古留香井,碧草三春绕墓门……
历代凭吊者们,词句多含哀婉,其实大可不必。

薛涛一生,堪称幸福。
她几十年与高官们周旋,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活出了女性风采。武则天是四川广元人,杨玉环也算蜀中女,她们投身唐朝权力最高层,前者染指无数的血腥,后者间接带给盛唐大灾难。后蜀花蕊夫人,忙于投怀送抱,活得四分五裂。薛涛与她们,很不一样。元稹将她与卓文君并提,看来真是理解她。薛涛以诗入妓,可称诗妓。唐朝的艺术大环境是滋润她的阳光雨露。

薛涛是中唐女诗人的代表,犹如李清照是南宋女词人的代表。以诗词艺术成就论,薛不及李,勇于追求幸福生活则一焉。她们先有苍劲的生存姿态,然后,发而为诗章。薛涛偏爱小诗,五言或七绝,很少写长诗。其内心节奏如此,可见她并不刻意作长调。

“当时名士尽知音”,而中唐文坛大师们多艺术探险之作,且与她多年酬唱,未曾改变她的写作风格。有记载说她写诗五百余首,今存十分之一。明朝人辑有《薛涛诗》,后人又把李冶的诗与她合为《薛涛李冶诗集》二卷。薛涛在文学史的女性长廊中无疑占有一席,诗短韵味长,有点像日本的俳句。诗韵盖与身韵同,唯美而内敛,苍劲而忧伤。女性写作紧紧围绕着各类日常情态,古今皆然。不必拿时代大主题去衡量她们。

薛涛诗含蓄,清丽,可以玩味的。犹如她六十年的生存智慧,令后人品味再三。

薛涛暮年有赠友人的名篇《雨后玩竹》,犹如一幅自画像: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皆云茂,虚心宁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薛涛虚心自持,劲节苍苍,并追慕魏晋时的竹林七贤。 “晚岁君能赏”,君乃后世千万人。薛涛就讲完了。
 
世界汉诗协会未知/铃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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