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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是什么时候被用来形容那些勾人的... ?

 pgl147258 2016-05-14

翻了几篇文章,比如《狐精故事的演变及其人类精神内涵的演进》《唐前狐怪传说源流考略》。

总结一下上述研究,大致上说,先秦秦汉时代,狐仍是主要以兽的形象出现的,比如《山海经·南山经》“……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海外东经》“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郭璞作《山海经图赞》,其中有“九尾狐赞”,说“青丘奇兽,九尾之狐”。这应该就是电视剧《青丘狐传说》“青丘”二字与狐相联系的出典。

【网友寞落草愿之的回答里说:

东汉《吴越春秋》中还载有大禹娶由九尾白狐变成的涂山女为妻的传说。神奇的狐狸能变形为人,这是狐狸成精的雏形。

这其实是对《吴越春秋》的误读。原文是:

其实九尾狐来找大禹,只是大禹所说的“应”,有这个征兆,就该结婚了的意思。“禹曰”后面的话,就是在解释为什么这是他所谓的“应”。所以大禹才娶了涂山氏之女。并不是说涂山氏之女是九尾狐。】

魏晋时代,开始出现能幻化为人形的狐。《论衡·论鬼》里说:“物之老者,其精为人。”郭璞《玄中记》说:

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 ,为天狐。

当然,《玄中记》里还有“千岁之鼋能与人语”、“百岁鼠化为神,千岁之鼠化为蝙蝠”、“千岁树精为青羊,万岁树精为青牛”之类的话,这种百岁、千岁的,就是所谓的“老物精”。《抱朴子·登涉》说:

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心,而常试人。

这时候的狐,变成人形,并不仅仅变成美女,比如上面郭璞《玄中记》所说的“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而且是以“试人”为主,比如《搜神记》里有老狐变作书生,与张华高谈阔论,搞得张华“无不应声屈滞”。也就是说,这一时代的狐已经完成从兽到人的转变,但还没有固化为美女,也没有过多的情情爱爱。

入唐以后,狐精的形象,一则以女性为主,二则多通人性。这通人性,往往就跟“性”扯上关系了。这种狐精,魏晋时代也并非没有,但并非主流。统言之,先秦秦汉时代的狐是灵兽或曰妖兽,而魏晋以降则虽有人形而未脱兽性,而在唐以后则不过是借了狐精之外壳来讲人的故事,狐精不过是添些神异,一来作为志怪故事本身的叙事基础,二来作为吸引读者的叙事手段。换言之,狐狸精,差不多是在这时候,才具有勾人小妖精的特性。

至于用“狐狸精”来形容人,的确并非一开始就是来形容勾人的那些“小妖精”的。同样的,“狐媚”之类后世一般用于形容勾魂女子的词,其实本来也并非专指女性。比如石勒评价说“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兒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苏轼看后的评价是:“此老狐精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真是只老狐狸”。也有的词话记载是“此老乃野狐精也”。这“野狐精”或者“老狐精”,倒不是“野狐禅”这种带贬义的评价,虽然“野狐禅”的“野狐”其实也就是野狐精。说“野狐精”的也不特苏轼一人,南宋词人陈人杰的词里也说:

属镂忠恨腾腾。要句践城台都荡平。奈岸身不动,潮头自落,又如飞剑,斫倒鼍城。若到夜深,更和月看,组练分明十万兵。尤奇特,有稼轩一曲,真野狐精。

《官场现形记》里说:

原来他盟弟姓胡名理,绰号叫做狐狸精。人既精明,认的人又多,无论那里都会溜了去。

也是精明角度命名的“狐狸精”。

明代小说,提到的“狐狸精”,大多还是狐狸成精。明末清初的《风月梦》里说“你这一个狐狸精,将我的丈夫如今缠得这般光景”,说“那一日把我弄急了,闹到婊子那里,将这狐狸精撕开来,让我出出气”,这儿的“狐狸精”就是在骂勾人的小妖精了。清代雍正年间的小说,如《姑妄言》“见嫂子才三十多岁,妖妖娆娆,活狐狸精相似,好不风骚,魂魄都被他摄去”,虽是以“狐狸精”作比,但实际上也就是勾人的意思;“他众人也欢乐了二十多日,万缘也有些应付不来的,想道:妇人虽然可爱,性命也是要紧。我一个人,如何缠得过这二十多个狐狸精来”,就径说“狐狸精”‘了。还有《红楼梦》:

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

单从文献的角度说,见诸于纸面上的,用来指称勾人小妖精的“狐狸精”,我现在能找到的最早出处,是明末清初的《风月梦》,比起《汉语大词典》的《红楼梦》要稍早一些。《汉语大词典》既然用的是《红楼梦》,说明这种用法的“狐狸精”的确出现的不是太早。

如果不去说文献,“狐狸精”的这种用法,在民众中的流传自然要更早得多。但是为什么各种精,最后勾人的小妖精都统归到狐狸精的旗下了呢?我觉得一方面固然有狐狸精勾人的文学传统一贯的影响,另一方面,明代小说《封神演义》所塑造的千年狐狸精妲己的形象深入人心,后来所说的狐狸精,虽然没有确指,但是文人创作和民众阅读时潜意识里恐怕浮现的都是妲己这一具象的。

【有网友对我上面这段话有质疑,所以再作些解释。首先,我没有做过具体的狐精方面的研究,认知基础就看了这么几篇文章,另外也检索到了一些相关的古籍文献资料,浅尝辄止,难免会有片面的认识。其次,我说现在一般所说的“狐狸精”是对应于《封神演义》里的狐狸精妲己,这需要申明的是,原话中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只是事情的“另一方面”,必须承认的是,传统以来对狐狸和狐精形象的塑造,是很重要的“一方面”,没有这个基础,就没有狐狸精妲己,自然也不会有现在所说的狐狸精。但是,这个传统我觉得并非是现在所说的“狐狸精”的一个直接源头,而仅仅是一个基础。现在说“狐狸精”,一般是不会想到“狐媚”“狐惑”一类的狐狸形象,也不会想到魏晋甚至唐宋小说中的男性狐精形象。那么明清时代提及勾人小妖精的“狐狸精”是什么情况?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古以来的狐精形象缓慢发酵到此时终于生成了这种意义;二是某种原因的刺激突变出这种意义。因为我最早找到的证据只是明末清初的《风月梦》,从时间顺序上看,是晚于《封神演义》的(在明末这个时间点,《封神演义》已经有足够时间扎根在人们心里了,更何况《封神演义》成书之前,早已有各种相关传说故事在流传),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这种意义的“狐狸精”受到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狐狸精妲己的影响要更大。当然,时间顺序不等于因果关系,我又没有深入研究过,所以也许说的就是错的。总之一定要以批判的眼光来看我的回答!】

此外,网友寞落草愿之的回答里说:

在《诗经》中,狐作为隐辞的意义便是性爱。

似乎指的是《有狐》一篇: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汉语大词典》“狐绥”条说:

其实这只是后人对《有狐》的解读。撇开这些解读,我们现在读这首诗,其实反映的就是女子对远人的思念之情而已,只不过还比较含蓄,只是说忧子无衣。对比一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或可以体会《有狐》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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