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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帖献“疑”

 尧山村夫 2016-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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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帖献“疑”

临帖,是学习书法的“不二法门”。

谈到临帖,书法典籍里到处隐藏着秘藉,说得比较详尽的当数清代晚期的周星莲和朱和羹。周星莲的《临池管见》大谈临帖所得,朱和羹《临池心解》也有新见。他们的临帖观点虽有不同,但“心性”之说遍布字里行间。显而易见,多是受王阳明“心学”的影响,把临帖写字上升到关乎“心灵”和“精神”的高度。聆听过不少自诩书法“大师”的演讲,谈起临帖大而化之,诸如选帖,读帖,临,钩,坐,立,悬腕,捻管等应有尽有,能够想到的都当作经验来传授,真让人受不了,江湖“卖艺”的味道甚浓。我临帖有年头了,至今糊糊涂涂,朦朦胧胧,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临帖献“疑”

临帖耗费体力,不流几身汗,不算临过帖。心手相应的笔墨功夫,离不开“控笔”的力量,这种力量并非天生,而是临帖逐步形成的。初学写字的人都清楚,柔软的笔锋并不听话,能够让它灵活地穿行在雪白的纸面上,需要一股神奇巧妙的力量。这股力量是练出来。表面上看,一点一画照猫画虎,力求形似,其实不然,临帖多半为增强控制毛笔的手劲。因此,手指必须合理擒住笔管,身体与笔管协调一致的能力,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没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耐性,手指不脱几层老蚕,恐怕难见起色。可想而知,手指皮肉与坚硬的笔管相互较劲,几个小时下来,麻木疼痛是常事。更遭的是,坐着临帖还好一点,站着就更难受了。一个姿式立在那里,时间久了,腰酸背疼,尤其是立姿稍微不正,腰椎、颈椎就要吃苦头。练习写字的都有一些坏毛病,不是腰椎病,就是颈椎病。经常可以见到这种现象,有的人一幅字没写下来,腰都直不起来了,脸涨得痛红,汗流满面。据说,唐朝画家闫立本,当年绘制朝廷庆贺功臣凯旋归来的热闹场面时,别的大臣满面春风坐着饮酒,自己撅着屁股画画,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家以后冲儿子发火,告诫儿子以后不要学画画,画画是个力气活。确实如此,用日积月累,旷日持久来形容临帖,并非夸张。如果确实把临帖当作日课,不管是天阴下雨,还是阳光明媚,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热的酷暑;心情好还是不好,工作闲还是忙,都不能懈怠,每天都必须抽时间临一临,那怕十分钟八分钟,也要坚持下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经常回到圆点,功夫没有长进不说,还会养成不好的习气,想改掉都不容易。没有吃苦流汗的思想准备,写好字是不可能的。有人说,迷恋写字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这话一点都不假。

临帖献“疑”

当初临帖,找不到好本子,外面流传的放大本,五花八门,真假难辨。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兰亭序》和《玉版十三行》,智永和尚的《真草千字文》,“欧褚颜柳”的大字楷书,“颠张狂素”的《古诗四帖》和《自序帖》,“苏黄米蔡”的《寒食帖》、《诸上座帖》、《蜀素帖》、《澄心堂纸帖》都擦肩而过,字迹失真变形,“血肉筋骨”和“精气神”尽失。后来电子影印术发达,下一等酷似真迹的本子,小摊上都能买到,即使一些孤稀的本子也很容易弄到手。从此,再也不为找不到好本子苦恼了。后来购了不少影印本,能搜罗到的皆囊括其中。湖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法帖全集》一至十七册,刘正成主编的《中国书法全集》已购得六十多册,零散的单行本也多得很,尤其是朋友赠送的自费出版的书法作品集,堆满了半间屋子。帖子多了,选择的余地大了,麻烦也接踵而至,个个看着新鲜,都想试试笔,结果浪费了时间,消耗了体力,收效微乎其微,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倒退,真的应验了一句俗话:选择多了,等于没有选择。

临帖献“疑”

临帖,讲规矩,临什么,怎么临,学问很大。有关临帖的方法步骤,很多很杂,都是从自身经验出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多自以为是。其实,写字很“个人化”,技巧方法一类的东西隐藏很深,私密性很强,否则,社会上也不会流传蔡邕石室得神授、羲之枕中得秘诀、钟繇掘冢求笔法的故事。既然写字隐含着私密性,我们不得不瞄准一家,深挖细抠,精心找出它的神秘之处,深入体会它的表现形式。王羲之内厭,王献之外拓,不只是行笔的微妙变化,用力的大小也不一样,吃透一家,博采从长,不失为上策。此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相当困难。一方面需要强大的控笔功力作后盾,另一方面离不开灵活多变的巧思来支撑。有人善楷,有人精草,秉赋天性使然,光靠勤奋无法解决。有的人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徘徊于起点,终其一生也无所获;有的精于计算,短途突击,转瞬之间,面目有成。讨论天赋与勤奋的关系,似乎老套陈腐,人皆晓得,但其中蕴含的人生精义不是人人都能够明白和接受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大有人在。爱好不可强求,适合什么做什么,不失为上上之策。

临帖献“疑”

用脑子想一想再临,往往能够起到把关定向的作用。“书圣”王羲之的手札墨迹和《兰亭序》诸本,均临过多遍,至今找不到感觉。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终于使我醒悟,原来那都是唐人的摹本,即使临摹得微妙微捎,也不可能让一个精神安顿的盛世俗子体会到一个乱世悠游怪诞者的心情。《兰亭序》的意蕴深藏着集体的霭然和生机。东晋王羲之和谢安等数十人聚会山阴兰亭的故事,脍炙人口,“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历代不绝于耳,那幅带有几分酒意的草稿,洋溢着一种穿越时空的优雅气氛和神秘性情,恬淡的字迹隐藏着太多的任诞和希望,气息里饱和了一种瞬间的天然情趣,不可复制的鬼斧神工之气,迷漫了十多个世纪。王羲之巧夺天工地把握住了这个神秘的瞬间,以其人格、修养、元气和学问,倾注其间,以朴素的点画、微妙的笔触、充溢的才华,诠释了自己的忧伤和品格。真正的原迹,应该光彩夺目,璀璨耀眼。然而,一张纸片能够承载多少沉重的历史,世俗的顽疾不可传习,也无法传习。所以,我曾对魏晋墨迹望而生畏。眼下,书坛流行的“二王”之风,愈演愈烈,各种书法展事中的获奖作品,无不美其名曰魏晋风度,仔细瞅瞅,那有丝毫晋韵的影子。在自我标榜和孤芳自赏的背后,有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学来的那点技巧,均是唐人的遗产。有些人尤其是书坛“大腕”,一边享受着盛唐的甘露,一边还煞有介事地贬低唐法。其实,我们看一看,当今所谓写得比较好的草书,有哪一个不是学唐人的,谁脱去了孙过庭、张旭、颜真卿、怀素的影子?唐楷被贬得一钱不值。客观地讲,现今楷书写得有模有样的,有谁没得益于“欧褚颜柳”,尽管有的人上溯吸收魏碑的营养,但根基仍然来自“唐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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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黄庭坚和米芾的帖子,也尝试着临习过多次,走样的时候多,像样的时候少。曾经听过所谓“专家”的高论,大谈宋不如晋,把宋人贬低得一塌胡涂,并警告后学者赶紧悬崖勒马,到晋人的“粮仓”里觅食。宋人不好在哪里,为什么不好,知其一不知其二,误人子弟在所难免。苏轼的《寒食帖》书写得神采飞动,别开生面,达到了书法艺术的极妙境界。黄庭坚“无尘埃气”的评价,揭示了“宋人书”的积累和厚重。从《寒食帖》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苏轼面对人生不堪的那份执着和天姿,这种执着和天姿无法与他的文章和绘画相提并论,如果没有烦恼的生活期待,字迹的点画就不可能脱俗和高雅。你看他的运笔多么放纵和飘逸,倘若没有恬淡朴素的心境作基础,就会失去不经意间暴露的奇趣,也就不会有平凡中的真率和才华。简朴的笔道,鲜活的点画关系,展现着苏轼绝妙的风骨和凶猛的孤高,和那份风骨后面隐藏着的不屈不挠的生命情调。艺术存在的理由,正在于此。宋书的意味,还有待深入研究和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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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尚古,明尚姿,清尚变,今尚式,纯粹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简直就是文字游戏。书法发展数千年,朝代更替频繁,字体演变缓慢,一个时代的书写用一个简单的字概括其个性特点,显得过于武断,有点无知轻重。魏晋人生活在乱世之中,强颜风流韵致的背后,是悲天怜悯和对生死的深刻感悟。王羲之《兰亭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不就提出了把生与死当成一回事是错误的,长寿与短命等量齐观也不无荒谬吗?唐朝严格的科举制度,制约着人们的自由精神,注重法度而又充满浪漫精神。孙过庭《书谱》一开篇,就比较钟繇、张芝、王羲之和王献之的书法成就,进而提出“质以代兴,妍因俗易”的美学主张,认为“质”与“妍”无常定,随时代的习俗变化而变化,并上升到哲学高度。在孙过庭看来,书法作为中华文明的产物,如同人类生存的物理世界一样,不断发展变化,大胆否定“今不逮古”,通过抒情实现书法的艺术主张,“达其性情,形其哀乐”、“迹显心通”、“情深调和”等富有哲理的思想,影响着后世无数不知疲倦的摹仿者。宋代是个文化昌明的时代,文人的地位无比高尚,虽然战事连绵不绝,但皇帝并没因为频繁的武力冲突,而放弃“不杀大臣及言事官”的治国之道,因而文人才能够安心修学,即使像苏轼被流放到黄州,生活环境极其艰苦,也仍能够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苏轼黄州《寒食帖》的风度也不是一个“意”字就能概括的。外夷统治的元代,文人处境相当尴尬,赵孟頫上下夹击,仍坚守传承传统文化的理想。“右军潇洒更清真,落笔奔腾思入神。《裹鲊》老能长往世,《子鸾》未必可惊人。苍藤古木千年意,野草闲花几日春。书法不传今已久,楮君毛颖向谁陈。”赵孟頫的这首论书诗,对书法传承的形势估计与感叹隐约其间,深刻意识到自己 “传人”的责任。笔者有种感觉或许有误,赵孟頫虽然是历史上的楷书大家,但更能体现书写情趣的应该是行书小札,哪里不仅有精致立体的技巧表演,更多的是自由心性的即兴发挥,轻松优雅,从容不迫的风姿,非止形质,兼其神采,元代的书写精神漫漶其间。对明清的误读值得深思,拿边缘当主流,不仅有违史实,而且放弃了书法的核心要素。尚姿、尚变,无奈之举,刻帖变形,实用优先,“台阁、馆阁”盛行,区区几个边远艺人,走形变样随处可见。主流书体不是一点价值也没有,如果忽略书法发展的合理性,拿“芝麻”当“西瓜”,跑偏损害的不仅仅是书法,也包含中华文化。尚式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拼接安排,无式可言。书法真正的形式体现在书写点画和字里行间的高度艺术化,并非外在装裱和色彩的搭配。舍本求末,摧残了书法形质的内在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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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帖行为,沿袭理性思维,不辨真伪,不讲优劣,丧失可学不可学的知觉意识,无异于自毁艺术前途。当然,可与不可,既有价值评判,也有策略因素。不可,或许那东西不怎么样,一学就坏;也或许那东西太好,境界太高,不好学,学不来。确实如此,书法这个东西有关天赋,是不能强求的。临帖的人都清楚,法度技艺可学,才情韵致难以承袭,自然属于不可学的范畴。清代钱泳就极力贬低“宋人书”:“宋四家皆不可学,学之辄有病,苏、黄、米三家尤不可学,学之不可医也。”显然,失之偏颇。苏轼天姿绝高,随便落笔,修合适度,性情所至的挥洒,谁人可及,学之谬矣。至于米之过纵,蔡之过拘,黄之做作,当属不可学之列。浑然天成的东西,可望不可及,退而求其次,选择“有格”、“规矩”、“正道”的去模仿,也不失为聪明之举。明人董其昌谈起学习书画,套用宋人郭若虚的说法,曰:“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天赋、境界和才情,光靠“机巧”和“岁月”是无法办到的。书法的气息,只可心会,不可言传,它来自于天姿神悟,而不是学习累积。明人笔记《假庵杂著》:“宁为宋人毋为晋人。”从另一个角度阐明了可不可学。晋人旷远、放达、率真,晋人的书法,绝代“佳人”,只可缅怀追思,不可照猫画虎,一画就歪。晚明人的书法过多的世态人情、修身养性和风花雪月,少了些筋骨、幽愤和抗争,留下的优雅也没有多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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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人高明,就高明在玄学根基,多采的生命体验,有不轻松的幽愤做底色,那种姿态悠远清澄。宗白华《天光云影》:“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值得一读。“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极具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最能代表晋人风神潇洒的艺术风格,当数书法中的行草。“二王”的每一份手札,无不散发着晋人空前绝后的思想解放、自由精神和旷达人格的充分展现,气息绵长,境界优雅。宋人也不甘其后,奋力追赶。宗白华认为:苏黄米蔡等人的书法力追晋人萧散的风致,但总嫌做作夸张,不及晋人的自然。宗先生的偏爱有一定道理,但他并没有留意宋人书法的魅力深藏于积累,中国传统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同是行草的韵味,苏黄米显得从容不迫,“二王”就包含着悲情与愤懑。好种子,必须伴随肥沃的土壤,充足的水分和阳光,然后,才是不辞辛苦的精耕细作。不同的环境制约着书法的品格。临摹晋书,很容易让人体会到“雅好慷慨”、不拘礼法、生性放达,以及追求酣畅淋漓的生活与表达方式,但那种“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世道人心也满目苍凉。学习书法需要时间,需要心境,需要阅历。时间可以持之以恒,心境、阅历靠学问和修养。学问、阅历有规矩,可模仿,慢慢累积,可以渐渐达到境界,心境就不好说了。不难看出,宋人靠修养,晋人凭天赋。修养能学,天赋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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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写过一篇言论,发表在《书法报》头版头条,题目叫《一味强调临帖是种误导》。个别网友没读懂文意,便无厘头反对我的观点,说我否定临帖的重要性。其实不然,我强调的是临帖要讲究方式方法,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怎么临,而不是“死临帖、临死帖”。技巧好说,经验、学识可以积累,天赋才情和个性意味,只能“望洋兴叹”。形质好学,神采韵味难求。唐代孙过庭《书谱》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求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则通会。”自从掌握了字形的间架结构和用笔的提按顿挫之后,我再也没被字帖所约束,用自己的习惯和方法临帖,既强化笔力,也不会落入别人的巢穴。我清楚书写意味,是形成书法风格的重要因素,写出自己的风格,必须谨记“书不尽意,境生象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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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生象外”,出自唐代刘禹锡的《董氏武陵集纪》。意思是艺术之境并不止于“象”,个中蕴含着远比“象”更丰富、更深远、更耐人寻味的东西。书法的形质(象),故然重要,但意味深长更重要,它产生于“象”之外,不是简单的、外在的、可证实的物象,而是经由书写者的知觉、情感、心灵、想象、生命、意趣,乃至对自然界的认识和体悟等等,弥漫、渗透、化合而营构的东西,并通过书写者富有灵性生气的笔墨创造出来的视觉世界,包含着书写者的情感、思想、心灵和对生命情调追求的“意味”。“境”不止于“意”,也不止于“象”,而延伸超越于“意象”之外,创生幻化出另一番“笔墨境界”。孙过庭《书谱》提出,书法之妙“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预示了书法的意象表现和传达,无不体现出宇宙生命之“道”、“气”,难以用语言逻辑表达的形而上的意味。唐代张怀瓘谈到书法时说:“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同造化之功”而“得造化之理”。因此,书法独特的视觉魅力,决不只是工具材料决定的,而是一种蕴含、表现、传达、渗透着宇宙天地自然和人生生命的美妙境界。正如宗白华所言:“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能表达人格,创造意境。”书法的艺术之美,在于味外之味,象外之象,境外之境,可遇不可求。临帖就是要敞开心扉,创建一个既“可行可望”、更“可居可游”的人生生命和精神情感世界。

临帖,临出意味,应该是一个书写者的终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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