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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人信佛，是个谦和有礼的民族， 跟他们打招呼，看他们双手合十，头一低，柔声细语的一声sawadee，那感觉像湄南河水滑过皮肤一样温暖。如果从泰拳角度来，泰国人又是一个凶猛好斗的民族，早年的泰拳比赛会至死方休，现在每年的比赛仍有致死、致伤的事故发生，这项运动将泰国人性格中强硬和暴力的另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一个泰国人烦闷了去看一场拳赛，一场打斗、一场狂欢，一场输赢之后，第二天又能活色生香了。在泰拳比赛中，不仅能看到硬铮铮的铁汉，还能看到十二三岁体型瘦弱的小男孩、小女孩。电影《拳霸》则用好莱坞式的硬汉和无数精妙的招式讲出这样一个道理：外辱时代，泰拳是这个民族仅存的骄傲和惟一的寄托。泰拳是泰国一个深深的文化烙印，也是行旅泰国的一个绝佳切入点。 拳馆：泰拳手的造梦工厂 泰拳馆在泰国遍地开花，难以数计。拳馆是泰拳的根基，是拳手们的梦想起飞之地，现代知名的拳手多是从这些不太起眼的小拳馆里走出来的。认识泰拳，拳馆是一定要去的。我们在曼谷拜访了Sor Vorapin泰拳馆，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拳馆，导游阿空说这里很有名。在拳馆里，这个说法得到了验证，老板还告诉我们，曾经有两部中国动作电影在这里取景，我们想问具体的电影名字，他说记不清了。 Sor Vorapin的老板是一对夫妻，拳馆名字是两人名字的组合，Sor和Vorapin。1979年他们创办了这家拳馆，据说当年男主人十分迷恋泰拳，梦想就是开一家拳馆，授业、解惑专门培养顶级拳手。拳馆一开就是35年，曾经风雨飘摇也曾门庭若市，一不小心成了曼谷最老牌的拳馆之一。 Sor Vorapin位于曼谷郊区，从外观上看跟周围的农庄没有差别，这也是大部分泰拳馆的真实存在状态，简陋、低调，小作坊式地散落在城市郊区或乡村。Sor Vorapin有一个种着热带水果和蔬菜的大院子，往里走能看到一排两层的木头房子，木料有些发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房子前面搭建了宽敞的棚子，是拳馆主要的活动场所，拳台就设在这里。沿拳台边缘放着一长溜的拳击手套、护膝、腕带和打拳的海绵垫。棚子后面的一面墙上则挂满了各式老照片，是老板夫妻和昔日优秀学员的合影。这些手里握着各种奖杯的拳手，佐证着这家拳馆的历史和骄傲。 我注意到照片上所有拳手名字的后缀都是Sor Vorapin。老板娘解释说，这是传统，打拳的拳手经常会给自己取一个艺名，拳馆的名字通常作为艺名的后缀。这一方面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来源和归属，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表达对师门的敬意。泰拳是一项讲究门派的活动，名字的后缀代表了门派。比赛的时候报上名字，大家就会知道你来自哪个拳馆，师从是谁。出身的拳馆在拳手的职业生涯中也占据重要的地位，绕过拳馆自己去打比赛是违法的。 在泰国，拳馆是泰拳选手流水线上最重要的一环，它们承担着培养泰拳手的重任。 早年的泰拳手大多来自泰国的东北部乡村，在那里，没有能力“走出去”的人家把孩子送去学泰拳、参加拳赛挣钱，这被当作一条摆脱贫穷的好出路，至少可以让孩子免于种田劳作、混帮派和吸毒贩毒的命运。选择或被迫做拳手的人，多数几岁十几岁就出来了，拳馆采用“先培养，后收益”的方式来培养他们，前期不收任何的费用，还会解决学员的食宿和医疗费用。等到这些学员可以打比赛了，再按照比赛的收入来分账，一般是学员自己留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交给拳馆。这种培养方式就保证了那些资质好的、但是来自贫穷家庭的孩子也可以学拳。 在跟老板聊天的时候，Sor Vorapin又来了几批客人，都是像我们这种过来体验打拳的，拳台上几个城市模样的青年跟着教练有模有样地练起来了，拳击、肘击、 腿击，教练一一示范，练拳的人打的凶狠。打泰拳活动量太大了，我们才学了一会，但一个个都大汗淋漓的。 像其他拳馆一样，如今的Sor Vorapin已不再是单纯培养泰拳选手的学校了，游客在这里花500泰铢就会有人教你打两个小时的拳。如果愿意再多花点钱，可以呆更久，6000块人民币就能呆一个月。老板娘说，有很多欧美人到这里来打拳减肥，如果坚持每天练，一个月就能瘦下来。我们彼此开着玩笑让对方留下来，这么巨大的运动量再加上泰国湿热的气候，两个月可不得瘦成闪电。 现在这里有长期学拳的学员吗？我问老板娘。“有啊，有十几个吧，还有几个泰国学生，放了假过来打拳。几个外国人，也在这呆了挺久了，一个香港的学员昨天刚回国。”考虑到我是中国人，老板娘特地强调了一下。 仪式：从安慰剂到示威舞 泰拳几乎是所有体育运动中仪式感最强的了。如果经常看比赛，就会留意比赛前拳手们的动作：跪拜、绕着拳台转圈，手舞足蹈。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在泰语里被称为Wai kru，翻译成汉语是“拜老师”。拜老师顾名思义是向自己的师长致敬，在这个仪式前，比赛的拳手要佩戴Mongkhon，这是一束粗线和布条所组成的圆形头饰，佩戴Mongkhon是为了向尊敬的师傅们献上祝福和祈求吉兆。仪式中，佩戴Mongkhon的拳手先向教练膜拜，然后双膝跪地朝向他们的拳馆、家门或者出生地，用拳套掩住双眼，身体前倾，直至拳套碰地，祈祷约3分钟。祈祷结束后，拳手们开始跳拳舞，一般是围着拳台转圈，一边转手脚一边配合着做动作，拳舞形式因地区和拳馆略有不同，有经验的拳迷一看就知道出自何方。 古代泰拳比赛的凶残程度无法想象，很多比赛致死方终，惨烈的格斗使拳师们不得不寄托于神灵，所以出现了“拜”的仪式，以求神佑，Wai kru仪式早期是凶残、流血之前的一剂安慰。 到了现代，拜师仪式衍生出几个意义。一是定神，通过拳舞调整心态，安定情绪，解除外来的干扰；二是热身，通过仪式的各种缓慢动作拉长肌肉和韧带，为激烈的运动做好准备。三是示威，通过拳舞展示精湛的拳艺，这一点在重量级选手比赛中表现的更明显，有些资深的赌徒能从拳手在Wai kru中的表现，窥得他们的状态，从而判断比赛的输赢。Wai kru仪式结束之后，拳手就卸下头饰开始比赛。 虽然每场开赛前都能看到Wai Kru的表演，但最Wai Kru表演最盛大、最集中的展示是在每年3月17日的世界泰拳拜师大会上。泰拳拜师大会每年固定在泰国古城大城举办，选择在大城，是为了向“泰拳之父” Nai Khanomtom致敬。公元1774年，Nai Khanomtom在大城徒手战胜十名入侵者，当时的国王目睹了这场战斗，有感而发：“泰国人即使手无刀刃，也能徒手克敌”，从此Nai Khanomtom被泰国人誉为“泰拳之父”。 迄今，这个大会已经举办了十年，已经成为泰国标志性的文化节日。每年来自全世界的泰拳手聚集到这里切磋技艺，拜师受教。 在泰国，我们正好能赶上世界泰拳拜师大会，得以一窥这项仪式。大会以比赛的方式进行，不同重量级别的选手分别上台较量，之前先做隆重而盛大的Wai Kru表演。比赛的拳手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也有成年拳手，为了壮大声势，主办方还请来了当今泰国的拳王“播求”。播求一出场就引来下面泰国观众一片欢呼，每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更是会让下面掌声雷动。泰国人追“拳王”的劲头，跟中国人追韩流明星的感觉差不多。 拳手：普遍、短暂又百味的职业生涯 在这场以仪式为主的大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对抗中的少年拳手。这之前对这个群体知之甚少，从外形上看，他们只是个孩子，身体瘦削，很难跟泰拳手这个职业联想在一起。从比赛上看，相对于成年拳手，他们招式凌冽但经验不足，身体的对抗多过于技巧的比拼，所以整个比赛打下来肢体冲撞频繁，异常惨烈，让人心有戚戚。 在我们观看的那场少年拳手的比赛中，其中一个小男孩被踢中了敏感部位，只见他蜷缩在地，用手捂住裆部，一直在呻吟，工作人员赶紧拿来冰块帮他外敷，这样的场景，让我和同伴看的只想流眼泪，也让现场观众叫嚷声一片。导游说，背后的叫嚷声是要求裁判终止比赛，让男孩下场。几张钞票从我们眼前向拳台传去，原来后面有几个泰国人动了恻隐之心，要把这些钱给受伤的那个男孩，让他下场，不要打了。最后，男孩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场没有打完的比赛最终以另一个男孩的胜利而告终。 根据官方的说法，在泰国，15岁以下的儿童参加泰拳比赛的人数有两万之多，“少年拳手”和“人妖”一样都是一个跟贫困程度高度相关的职业。拳手中水平高的孩子两个月登台比赛一次，在农村，每场比赛的劳务费大约是500泰铢（约合15美元），城镇大约是1000泰铢（约合30美元）。并不是每个少年拳手未来都能成为国家级泰拳运动员，这两万多少年拳手中，大约只有100人成年后能成为泰拳运动员，而许多人的身体经过长期比赛已经受到了伤害。 在泰国，拳手是一个很普遍的职业，曾经有一个说法：“十个男的，九个是拳手”。除了生活所迫被迫成为拳手外，每一个热血沸腾少年都希望自己成为拳王、拳霸，名利双收。但大部分拳手却没那么幸运，生涯起起伏伏，多数人会在30岁之前带着一身伤痛黯然退役，或者彻底放弃打拳了改作其他营生，或者到拳馆去当教练，每一个拳手的职业生涯都是一部最浓缩的百味人生。 除了那个少年拳手，我还想起了Thanomsak，Sor Vorapin拳馆教我们打拳的教练，他的一生是一个典型的泰拳手的一生。Thanomsak是一个黝黑、粗壮的泰国汉子，看起来有50多岁了。他是Sor Vorapin拳馆的第一个学生。1979年，18岁的Thanomsak从泰国东北部来到曼谷，跟着老板夫妇系统学习打拳。之前，从5岁开始，他已经跟随父亲学了13年的泰拳。他的父亲是一个拳手，除他之外，家里的四个男孩子也都当了拳手。 在Sor Vorapin系统练习一年之后，Thanomsak开始在广场打比赛，他最辉煌的时候是在曼谷的中央广场，10场比赛，能赢9场，之后的打拳生起伏不定，29岁正式退役，到老板娘这里来教拳。Thanomsak说走上拳坛的顶端是每一个拳手的梦想，但这个很难。Thanomsak有一个儿子，如今他不再让他专职打泰拳，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读书，不像他爸爸和爷爷。 “当拳手感觉怎么样？”我问他。“还好，泰拳给了我生活，当年来曼谷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现在车子和房子都有了”， Thanomsak语气平和，充满感恩的味道。“打拳受过伤吗？”。Thanomsak笑了笑，用手摸自己的眉骨和眼角说：“这里，还有这里都都受过伤，能看到伤疤呢，我的鼻梁也被打断过”。 Sor Vorapin拳馆有好几个年轻的教练，一问都是Thanomsak的师弟，即使是教拳，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回归师门。 拳场：市井和热血之地 为了看一场真正的泰拳比赛，有天晚上我们直奔曼谷的蓝毗尼泰拳场，这是泰国最有名气的一个拳场，算是泰拳场里的泰斗，很多拳手拼了命也要到蓝毗尼泰拳场打比赛，因为这意味着离出名、赚大钱的机会不远了。 蓝毗尼拳场周边是售卖各种泰拳纪念品的商店，拳击手套、短裤、沙袋、印着拳手头像的T恤、拳手的人偶、比赛的DVD统统有卖，门口贴上了当天比赛海报。门票按距离拳台的位置售卖，内圈座位最好，2000泰铢，往外围走价格逐渐下降。一般买内圈票的都是外国游客，本地的泰拳爱好者挤在外围或者护栏外更远的地方，或坐或站，看的热情洋溢，呐喊、欢呼声一浪一浪从外围传进来。 在泰国赌博是非法的，但是拳场内的赌博却是被允许的。在场内能看到赌徒们站在护栏外，一边观看比赛，一边伸出手指头向观众招手示意，邀请观众下注。拳场内的赌博下注是由手势信号完成的，有点类似于早期证券交易所的情形，赌拳的观众不断根据比赛情形打手势下注，哪个拳手有过于生猛的表现都会让他们异常兴奋。 泰拳场大多条件简陋，蓝毗尼拳场更是以设施老化闻名。场内没有空调，屋顶上的大吊扇呼呼飞转，售卖啤酒和饮料的小姐来回穿梭，再加上不绝于耳的吵嚷声，使得这里像一个市井的菜市场。溽热之气、不透风的人墙、噪杂的人声和一浪一浪的欢呼声裹挟的人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真的铁杆拳迷，这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比赛开始了，上台的拳手照例会做拜师舞表演，有乐师现场伴奏，笛子和泰鼓全程演奏泰国传统音乐。泰拳比赛分五个回合，一个回合3分钟，五局三胜。跟普通的拳击比赛不同，泰拳的招式丰富，不仅是拳头，拳手们可以使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来攻击对手，腿、膝盖、和肘都是必杀技，他们的这些部位往往也练的坚硬如铁。真正的泰拳比赛也不像电影和表演里的动作那么炫目、夸张，除了间或会有踢腿、肘击这些精彩招式之外，更多的时候选手们都会因注重严密的防守而显得十分谨慎。 前两个回合，双方在游走中寻找战机，你来我往，攻防相当，一时看不出谁占了上风。比赛进行到第四回合时，双方的输赢意识高涨，攻击性和主动出击的次数明显增强，打斗渐趋白热化，这时的比赛最好看。场内的气氛也达到高潮，观众席上有节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比赛结束了，两位选手相互拥抱，分别被戴上花环，向观众鞠躬致意，赢了的选手还要向输了的选手行跪拜之礼。 表演：泰拳的旅游进阶，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 想看最经典、最流畅的泰拳招式，阿空推荐我们去看泰拳表演，他说这个比泰拳比赛要高级。表演场地位于曼谷知名的游客聚集区河边夜市Asiatique，买完东西看拳或者看完拳买东西都方便，不远处就是知名的Calypso人妖秀表演，这些节目都是为游客准备的。 表演的门票要1500泰铢，听到价格我们咂了一下舌，这个价格在消费水平相对低廉的泰国，真不低。入场的时候，几个小伙子拦住我们，示意要给我们拍照，我们以为这是特殊的礼遇，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摆起打拳的姿势。 表演场地在室内，宽大、敞亮，有舒适的绒布海绵座椅又有冷气，比打拳场进阶了不少。表演总时长约80分钟，分成5个小故事，从古代到现代跨度300多年，演的是泰拳历史上的传奇人物的故事。从虎王、八臂囚犯到碎剑战士，故事情节简单，主要人物一直在打拳，用拳头和招式征服了一个一个的敌人，赢得了自由、尊严和地位。表演虽然没有泰拳比赛中的流血、拳拳到肉以及输赢之间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但是胜在动作干净流利，妙招频出，还能看到很多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招式，比如三两下跳到对手头上来个经典的空中肘击，外加后空翻落地，更难得的是还很有力量感，不虚浮。 值得一提是现场恰到好处的音效和视觉效果，在一场刀剑对抗的场景中，设计者甚至还制造了刀剑碰撞的火花，哐啷的声音配合飞溅的火花，没有人怀疑这不是一场真实的对抗。一个打斗十分激烈的场面，坐在我后面的小朋友哇一声哭出来了，估计是吓哭了。同伴还说：“泰国人心真大，带这么小的孩子看这么暴力的活动。” 这场表演秀由泰国知名导演Ekachai Uekrongtham执导，他执导的最出名的影片是《美丽拳王》，这是一部根据真实经历改编，讲述泰国人妖拳手芭利娅成长故事的影片。这部电影在国际、国内获奖无数，也奠定了Ekachai Uekrongtham在泰拳动作类电影中的地位。这次他找的演员也都是或曾经是职业拳手，一身的硬功夫。一个朋友曾经在附近看过Calypso人妖秀，直呼这个表演更过瘾，我也觉得这比我在国内看到的假模假式的少林拳法更实在。 表演结束出场，我们在售卖纪念品的地方看到了入场之前工作人员为我们拍的照片，取走照片要240泰铢，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对这种不明不白地被消费，一向反感。 表演最大的一个附加服务是表演结束后可以跟演员合影，他们会配合地摆出各种造型，不厌其烦地满足观众的拍照需求，甚至你还可以摸摸他们的肱二头肌和腹肌。 这个服务看起来相当受欢迎，几乎每个观众都乐意在一群硬汉中搔首弄姿。 （原载《旅行家》2014年6期，转载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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