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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通鉴丨先秦最后一位纵横家的人生哲学,玩阴的!18

 崔罗巴索 2016-05-20

那么,李斯用的是什么高招呢?其实也不算什么高招,得算是阴招。就是大搞间谍战,前面范雎也搞这套,只是到了李斯这玩得更猛了。派出大量间谍,携重金,去贿赂收买东方各国的重臣、将军,还有社会贤达、名人,把这些人策反,让他们都顺着秦国的意志说话。就类似于所谓的和平演变这一套。收买不了的,搞不定的,怎么办呢?他就是坚决反对秦国了,那就派刺客刺杀,或者用离间计,离间他和君主的关系,让他靠边站,让他反对秦国也有心无力。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用各种政治的和准军事的手段,去瓦解各国的防御体系。

然后,大军随后而至,各国就没有多少反手之力了。

现在一讲创业,都有个认识,说90后厉害。为什么厉害?因为,他们跟以前的玩法不一样了,他们玩A站、弹幕、二次元,这些玩意咱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们就把钱赚了。李斯的这套玩法,也有点这意思,没底线、没节操,跟以前的玩法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战争,特别是春秋早期的战争,那都是讲规矩的,祭祀有祭祀的礼仪,战争也有战争的礼仪。最著名的有个宋襄公的故事,当时宋襄公带兵跟楚国打仗,楚军那边正渡河,人仰马翻的正乱腾着。手下就建议:主公啊,咱们趁他们正乱着,赶紧打吧。宋襄公一拨拉脑袋:不行,不能打,那不符合战争礼仪嘛,“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è],不鼓不成列”(《韩非子》),楚军还没有摆好阵列、阵势,不能打。结果,楚军过了河就打宋军给打败了。宋襄公战死,贻笑千古,被毛泽东骂,“宋襄公是蠢猪式的仁义! ”

不过,这位宋襄公之前也是了不起的君主,《史记》称其为春秋五霸之一。他说的那一段,其实就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战争规则,就跟体育比赛似的,不能把敌军打成重伤,更不能打死呗;不擒二毛,二毛就是头发胡子花白的,两种颜色的,就是老兵呗,不能俘虏;也不能把对方逼到险阨绝路上去,不能乘人之危之类的。

李斯呢,他的前半生,就是在秦灭六国之前,他的作派,差不多就是苏秦、张仪这样的纵横家。前面讲了,纵横家没底线嘛,玩间谍战之类的就更酣畅、更厉害。他的后半后呢,那是苏秦、张仪远远比不了的,咱们以后再说,这一期咱们先讲几段他前期的故事:

头一个是粮仓老鼠的故事。

李斯本来是楚国一个小地方的人,上蔡的,现在是上蔡县,属于驻马店市。他在当地干个小官吏--小公务员,朝九晚五的,过着平凡的日子,揣着伟大的梦想。所谓,年少轻狂嘛,哪个年轻人没有梦想啊。可是绝大多数人,在社会的底层,晃晃悠悠,一不留神就老了。

李斯呢,有一次上茅房,看到茅坑里有一群老鼠正在吃屎。老鼠们正吃着,忽然见到李斯进来了,嗖一下子都吓跑了。李斯也没在意,这挺正常啊。拉完屎出来,当天正好有个公事,要去当地粮食储备库也不干嘛吧。结果,一打开粮仓,就发现里面有几个东西,动的,李斯吓一跳:这是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肥头大耳的老鼠,都跟兔子似的那么大。正在那吃粮食呢。看见李斯进来了,这些老鼠也不害怕--因为,粮仓里很少有人来,它们不怕人--还瞪了李斯两眼。

这一下子,李斯就受了刺激了,回去就睡不着觉了,一宿翻来覆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史记》

人就跟这个老鼠一样啊,决定你的层次的,不在于你本身的才能、才华,完全在于你呆在什么地方。呆在厕所里的,就得吃屎,还吃不饱;呆在粮仓里的,就可以吃粮食、吃大米。

我也得去找自己的粮仓!

于是,第二天,小公务员就不干了,辞职,辞别了老婆孩子,离开上蔡这个小地方,就去找他的粮仓了。

可是,那个粮仓不是说,谁想去就能去的,尤其你本来就在底层,村里的。怎么办呢?怎么办,这事搁在今天怎么办?考大学呗。考名牌,清华、北大,哈佛、牛津,这些名头,说白了就是个粮仓入场券。

李斯那时没有名校,但有名师。谁啊?荀子。这也是我们河北人,出生在赵国,后来做楚国的兰陵县令,春申君给任命的,就是今天的山东兰陵。荀子是孔子、孟子之后的大儒,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他有个著名的观点,却不是儒家的主流,他说: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

人性本恶,善是一种伪装。

这跟孔孟的主流观点正相反,《孟子》讲的是:

人之性善,犹水之就下。--《孟子》

人性本善,就像水天生就往低处流一样。

那么,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呢?这是哲学的一大命题,到今天还是说不清的。不过,这是非常重大的问题,决定了人类社会治理的方向。

性恶论,强调人性恶,人是自私的,人是有原罪的,这是西方的主流认识,那怎么办呢?就得想办法去完善法律制度,来约束人的行为。

性善论,强调人性善,这是孔孟儒家的认识,是东方比较主流的认识。既然人性是善的,那么尽量引导人把这种善发扬出来就可以了,就强调以道德和教化为主,来治理社会。

其实呢,这不是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孔子有句话叫,“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今天东西方的社会管理者们应当好好思考一下孔子这句话的,就应有所兼顾,有个折衷。我的观点是,究竟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没必要去强调那个“本”嘛,一阴一阳之谓道,善恶就应当是并存的,从人性的实际表现来看也是,既有善,又有恶。你非得穷究善为本、善在先,还是恶为本、恶在先,鸡生蛋啊,还是蛋生鸡啊,那没意义。

荀子的著作流传后世,最有名的是《劝学篇》,初中课本里也收录了。里面有很多名句,比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积跬[kuǐ]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之类的。

李斯就拜到荀子门下学习,“学帝王之术”。注意啊,荀子当时就是一个小县令,却是教人帝王之术的。先秦诸子百家,多数也就是士这个阶层的,类似于平民,可他们的学说,说到底都还是在讲治国平天下的帝王之术。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有趣之处,中国文人都揣着一个做帝王师的梦想,都想致君行道。

李斯跟荀子学了几年,就学成了,向荀子辞行,讲: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史记*李斯列传》

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穷困。老师,我已经受够了。现在秦国要吞并天下,正是我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我去投奔秦王了,您老人家多保重吧。

李斯到了秦国后,先投在吕不韦门下,大得吕不韦的欣赏。吕不韦将其举荐给秦王嬴政,被封了官。一举完成了,从茅坑老鼠,向粮仓老鼠的飞跃。

吕不韦倒台后,秦国下逐客令,李斯差点又被打回底层。却因祸得福,凭一篇《谏逐客书》得到秦王赏识,成了秦王的大红人。这是李斯的第二个故事,上回已经讲过了。

李斯的第三个故事就是害死他的同学、大思想家、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子。

韩非子也是荀子的学生,荀子有三个著名的学生,李斯、韩非,还有一位,咱们以后再说。

韩非子是韩国王室的子弟,口吃,是个结巴,跟人要说个话,那费劲了,但能写,思想文章了不得,让李斯自叹弗如。

依我看啊,论文章写得生动精彩,先秦诸子百家,谁都比不了韩非子。也就庄子跟他有一拼。所以,当年一起在荀子手下学习时,李斯就非常嫉妒韩非。不单纯是从才华方面嫉妒,你想啊,李斯那是村里来的,在社会的最底层,而韩非呢,那是王室贵族,吃的用的,方方面面那种差距,是吧,那种羡慕、嫉妒、恨,也在所难免。

韩非子在来跟荀子求学之前,他就已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前面讲了,韩昭侯曾任用法家人物申不害来变法图强,而法家思想又受黄老道家的影响。所以,韩非子思想的底子是黄老和法家,他著的《韩非子》这本书里,有两篇文章,一个《解老篇》,一个《喻老篇》,都是解读老子《道德经》的,那个解读是相当高明,比后世魏晋时期的大学者们的解读,都要高明。其他人的解读跟他就更比不了了。

他跟荀子学习,也是冲着“帝王之术”去的,他继承了荀子的性恶论,对儒家强调的仁义道德并不感兴趣,他甚至讲过一个小段子:说小孩子们在一起过家家,和泥巴,“做饭”,又是“馒头”,又是“汤”,又是“肉”,这一桌好饭菜啊。可是,天黑了,真饿了,这饭能吃吗?不能吃,还得回家吃去。韩非子毫不客气地讲:儒家的那套仁义道德就是这么回事,过家家,玩玩可以,不能当真。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韩非子跟荀子学成之后,不像李斯似的去秦国,而是回家,回韩国,因为他家里有家族企业嘛,大集团,不用出去找工作。韩非子回到韩国后,数次上书韩王,希望用自己的这套思想理论帮助复兴韩国。

韩王呢?对韩非子并不感冒。有的史料说,这时的韩王就是韩非子的父亲,亲爹。这一点,我不是很确定,可能是吧。韩王可能就感觉韩非子是自己看着你长大的,又是个小结巴,你懂个什么啊,王位也不能传给你,你也排不上号,你闹腾什么啊。

韩非子郁闷啊,怎么办呢?作为一个思想家,他想用思想来影响社会实践,大致就是两条道:一个,就是做帝王师,致君行道,面对面搞定了君主,让君主接受了自己的思想,按着自己的思想去治国。这条道,韩非子走不通了。

然就,只能走第二条道了,就是给思想找一个载体,通过这个载体传播出去,传于天下,甚至传于后世,我不只对你君主这一个点了,点对点,我改成点对面儿。什么载体呢?互联网啊,卫视啊,电台、报纸啊--啊--这些啊,当时也都没有。当时只有一样,就是书。

于是,韩非子发愤著书,把自己平生所学写成一部《韩非子》,一共写了十多万字。这可能也是先秦诸子百家著作中字数最多的。老子五千言就是5000来字,《论语》也就一万多字,孟子、庄子,也都是几万字。《韩非子》字最多,信息量最大。

有句话叫,墙里开花墙外香。韩非子这套思想,自家的父兄、韩王看不上。可是写成书,这么一传播,有个外国人就看上了,迷上了他的这套思想,成了他的粉丝。

谁啊?秦王嬴政。

嬴政看了韩非子的书后,拍案叫绝:

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My god!写得太好了!作者这是何方神圣啊,这辈子要是能跟这个人交往,死也不遗憾了。

李斯就在旁边说了:启禀大王,写这书的就是我师弟韩非,韩国的。

嬴政一听,噢,他这个思维也是比较特殊的:韩国的,这样,派兵,去把韩国狠巴地,猛打一通。

韩国那边被打蒙了,这不按常理出牌啊,正常不是这时间打我啊。咋回事呢?就派人去向秦国求饶。这个使者从秦国回来之后,就说了:我去了,不管用啊,秦国那边点名要公子韩非去。

于是,韩非就来了,来到秦国,面见嬴政。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韩非子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吧。对于秦王,一方面那得说是国恨家仇,年年让秦国打,秦国摆明了要灭韩国;另一方面,这位秦王又是自己的一个知己。《吕氏春秋》里有个说法:

天下轻于身,而士以身为人,贤主必自知士。

对一个人来讲,生命是重于天下的,因为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嘛。可是,士能以身许人,为了自己的君主或者首领而拼死力,献出生命。凭什么啊?就凭“知遇”二字,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鲁迅也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秦王那么欣赏自己,而且他掌握的资源比韩王要多得多,很可能就会掌控整个天下。如果这个人践行自己的思想,那不是更伟大的价值实现吗?

还有一方面,就是,他还要讨好秦王,争取韩国的利益,希望秦国能放韩国一马。

他本来就是结巴,这种情境之下,得结巴成什么样子吧。

秦王呢,大悦,终于见到自己的偶像了。不过呢,肯定也会有一丝遗憾。人总是,相见不如怀念嘛。

有个故事,讲一个妙龄女子,大家小姐,痴迷唐伯虎的诗书才华,每天抱着唐伯虎的诗集念(周星驰电影有此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哇,这诗写的,太超凡脱俗了,太有才了,这人得多么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啊,结果就得了相思病,一病不起。

咋办呢?家人都愁坏了,最后托人就找到了唐伯虎:唐先生啊,您说什么也得到我家去趟,我家小姐要是看不到您,非得病死不行。唐伯虎呢,见一面就见一面呗,就来了。结果怎么着,这小姐一看唐伯虎,根本不相信啊,噢,NO!MYGOD!怎么可能是这个又老又丑的小老头呢,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偶像唐伯虎啊?

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这就是真的唐伯虎,大哭一通,就把老唐的诗文都扔厕所了,糟老头子,你玩去吧。

我们看书,小说也好、诗歌也好,还是哲学也好,看的都是文字,都是经过修饰的文字,通过文字去想象一个人,这个人常常会被大大地美化。看视频的也一样,电影里的明星,跟他生活中那是两码事。

反过来讲,从外表,或者简单的交往去看一个人,这个人也可能被大大地低估。

总之,秦王嬴政,并没有一下子拜服在自己的这位偶像脚下,既没有封官,也没有许愿。

而李斯呢,坐不住了,他对韩非子是真了解,真服气的。心想,秦王跟韩非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心底还有顾虑,要交往多了,以韩非的才学,肯定能把秦王给整服了啊。等那时候,我还不得靠边站啊。于是,韩非头脚走,他就在背后捅刀子了:

大王啊,您可别被韩非忽悠了啊,他的水平再怎么高、思路再怎样好,那也是向着韩国的,他是韩国公子啊,不可能真心实意给咱秦国效力的。而且,他现在对您对秦国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了,稍后要是回到韩国,那可是放虎归山,对咱秦国大大的不利啊。

嬴政心头一震:这个,有道理,你看怎么办呢?

李斯把心一横,心说话,老同学啊,对不起喽,就说了:大王,我看不如找个借口,杀之!

嬴政刚才还沉浸在初见偶像的喜悦之中,现在就来讨论要杀偶像,这心里也是过山车一样啊。这样吧,先别杀,先把韩非关起来吧。

于是,韩非子就被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关进牢里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还指望老同学能搭救自己呢?要求见李斯,结果李斯派人给他送去一杯毒酒,断肠草泡的毒酒:老同学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帮你落个全尸,别的帮不了了。韩非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终在牢里自杀。

我认为,这个故事里有两层含义:一是,老同学会被老同学害死;二是,偶像会被粉丝害死。

对于韩非子之死,司马迁在《史记》中表达了极大的同情和惋惜。

「历史大学堂」特邀作者 丨 谷园

作者已出版大众国学畅销书《吃透曾国藩》《人生四书》《简易经》。本文为视频节目《谷园讲通鉴》的节选文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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