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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百鸟朝凤》| 吴导演,我替音乐谢谢您

 阿里山图书馆 2016-05-20

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电影因为一跪而被炒热。在音乐界,很多同仁把这部电影票房冷淡、影院排片冷落当成是自己的事,乐界人士纷纷表示要去影院观赏,甚至有乐团号召全体乐手走进影院,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杨燕迪教授撰文力荐音乐界同仁观影。因为它关乎的是传统音乐的传承与接续问题;因为它关乎我们该怎样看待民俗、看待中国的传统的问题;它关乎我们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看待西方和传统的问题。关于这部电影和音乐,以及由此涉及到的文化问题、社会问题、艺术问题,见仁见智有不同的声音。就此,本刊特别征得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喻宇的音乐文字(本刊将分期发布)。

作为一个硕士论文以电影音乐为题还常常看电影且偶尔混豆瓣的观众,我觉得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算不上一部质量特别上乘的电影。

电影里面的硬伤太多。
一个是口音,实在不明白好好的一部现实主义的陕北电影干嘛不说陕西话而非要讲普通话,而且还居然全是陕西话的普通话版,“弄撒”“娃儿”“哈锤子”,包括唢呐那个有点污但生动的土名“大鸡吧”,用普通话说出来听着真别扭。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有些角色的普通话里面居然还夹杂北京腔和东北腔,这真的很容易让人出戏诶,难道他们都是跟着红军一路打来延安然后定居大西北却誓死不改乡音的我党后裔吗?

二是细节太多粗糙的地方
比如表演,除了主演焦三爷和那俩小孩,没一个演员的表演是走心的,成年天鸣的扮演者基本上是呆傻级别。比如那条狗,几十年前能健步如飞狂奔去找游天鸣,几十年后还能健步如飞给焦三爷送饭,岁月没饶过人却饶过了狗?再比如道具,很不讲究,天鸣到西安去工地探访正在那儿打工的妹妹和蓝玉,俩人正干活呢,一回头,我的天哪,穿的红红绿绿花枝招展,身上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戴着一顶崭新的建筑头盔站在房顶上,你压根没法相信这两人正在工地干活——注意细节,头盔居然也都是新的!!WTF,还蹭蹭发亮!!看到这里,我觉得剧组的道具师应该枪毙五分钟……类似的粗糙细节太多了,不一一讲了。

简单说说音乐吧。这部电影的配乐非常棒,陕西味儿十足,背景渲染得体,那些需要煽情的地方也都煽得磅礴大气。不过,注意!我说的是“配”乐很棒,而“主”乐还不够棒——如果站在更高的标准尤其是站在一部音乐电影的角度来谈的话。

比如,一个比较尴尬的情况是,在大部分的画内音乐部分,也就是那些唢呐吹奏是作为剧情一部分的段落里,音画常常是不同步的。画面中的唢呐是这个节奏,但你听到的是另一个节奏;画面中板胡在狂拉,但你根本没听到板胡,画面中鼓狂打,你也听到了鼓,但你并没有听到鼓打得怎样狂,巴拉巴拉……可能不学音乐的观众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但我看着还是别扭。因为对我来讲,一部音乐电影或以音乐为主角的电影,把关乎音乐的戏份做得尽可能专业,是最起码的标准。很明显,这部电影在这些方面仍然略显粗糙。当然,这仍然是细节。

更大的遗憾是,作曲家对唢呐音乐的写作并没有把唢呐在剧中所承载的剧情用音乐充分呈现出来(这话说的多科尔曼)。在电影里的无双镇,唢呐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器物,吹唢呐最风光的场合是丧礼。在丧礼最重要的仪式中,“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孝子贤孙跪倒一片”,唢呐匠通过唢呐演奏的规模和选曲来对远行故去者进行具有象征意味的生命评判。道德平庸者只吹两台,一般人吹四台,上等者吹八台,而最高的规格便是那首只有德高望重者才有资格享受的,难度极高的,唢呐这件乐器的顶端——《百鸟朝凤》。事实上,这样的剧情安排给了唢呐音乐写作极大的空间。它要求作曲家能够写出与剧情相匹配的富有相应象征意义的唢呐音乐。四台、八台的音乐什么样,德高望重的百鸟朝凤又是什么样,这二者之间应该是有着本质差别的,那应该是普通青年和文艺青年的差别,那应该是郭麒麟和郭德纲的差别,那应该是梅葆玖和梅兰芳的差别,哇……说这么热闹,遗憾的是,从四台、八台到《百鸟朝凤》,这样的差异,并没有在音乐中充分呈现出来。在影片的相应段落里,你听不出来在这些不同情景下的唢呐音乐有什么根本的层次差异,所以,等到《百鸟朝凤》在万众瞩目的情形下第一次登台亮相的时候,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唢呐还是唢呐,但并没有满足你的期待,你完全感受不到这样的音乐就是唢呐曲中的劳斯莱斯。乐曲的难度和价值最终主要是通过焦三爷从喇叭口里喷出来的血呈现的,音乐不能说没有呈现,但的确没有充分呈现。

虽然有着这样和那样的不足,但对于中国音乐来讲,这仍然是一部难得的,值得每个音乐人都走进电影院的好电影。你可以说出来的好有很多,它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它饱含深情地将镜头对准了中国农村,它深刻呈现了一个民间唢呐班社的辉煌过去和难堪现状,它深层描述了中国传统文化乃至传统乡土社会几十年来所经历的现代变迁……但对我来讲,对我这样一个学音乐的人来讲,这部电影最难得的好处在于它是一部音乐电影,一部呈现了传统音乐真实现状的电影。这话得两方面说。

一方面,相信搞音乐学的朋友都有体会,电影中所讲述的唢呐班社在当前所面临的尴尬和困境并不是电影里的游家班所独有的。传统班社备受流行音乐冲击,活不下去难以为继,老百姓不爱听,年轻人没人学,处处是“绝唱”,年年有“消亡”,这种尴尬普遍存在于几乎大部分中国传统音乐之中(实际上年年都有学者为此奔走呼吁)。这种状况唢呐班有,弹词班有,大鼓班也有;陕西音乐有,江南音乐有,东北音乐也有……所以,电影里所呈现的民间音乐生存境遇是真实的真切的而且具有普遍意义的,对于每一个想要了解中国民间音乐生存现状的人而言,《百鸟朝凤》是一个非常好的窗口。它既是一曲旧时代的挽歌,也是一曲新时代的哀嚎,你几乎可以给它加一个副标题:《百鸟朝凤——从一个唢呐班社的时代变迁看中国民间音乐的历史与现状》。

另一方面,自从人类历史进入20世纪之后,你得承认,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影响最大的就不再是音乐、绘画、文学或建筑,而是电影。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的人远远多于走进音乐厅听音乐的人,更远远多于读书看小说的人——你就可以理解韩寒郭敬明都不写小说跑去拍电影了。再加上电影这门艺术的超级高度综合性,它能给观者带来的真实感和冲击力,它所能产生的时代影响也是其他艺术门类无法企及的——一部韩国电影《熔炉》甚至能最终促使韩国政府修改法律……所以,特别难得能有《百鸟朝凤》这么样一部“青睐”民间音乐的电影——身处困境的中国音乐太需要一部电影告诉大家民间音乐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即便只是这样一部花费两年时间拍摄的排片量不到百分之十的电影,它也能告诉大家唢呐怎样的好听,有着怎样动人的艺术魅力,它是怎样“口传心授”传承的,它过去是怎样的辉煌,现在又是怎样的没落……而且,电影所能引发的关注和社会效应是一个音乐学学者呕心沥血写一辈子书也带不来的。能有这样一部反映民间音乐现实并引发更多人对于传统音乐困境关注和讨论的电影,对于中国音乐来讲实在是弥足珍贵。我们音乐人实在都应当趁此热点时刻为传统音乐发发声,说说话,做点什么。

从这个角度,吴天明导演,我替音乐谢谢您。
PS:关于影片所引起的民间音乐生存、保护与传承的话题,关于这些问题的看法将在我的第二篇《与时俱退的传统音乐》再谈。

本文作者:喻宇,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在读博士,骑车徒步越藏、业余打羽毛球,创办自己的“喻老师音乐史”培训机构,据说还曾拒绝去高校任教……,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链接在一起,让他成为一个在音乐圈里很不一样的音乐博士。这种“不一样”不只浮于表面,可贵处在于他自由独立的音乐思考。很高兴喻宇幽默、犀利一针见血的文字,将在尚音爱乐成为一个系列(就称其为“音乐的事”),与读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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