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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老子》通释之“古之善为道者”章

 願隨身 2016-05-26


帛书《老子》通释之“古之善为道者”章

 

“古之善为道者”章 

 

古之善为道者,微渺玄达,深不可志。夫唯不可志,故强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泽;沌呵,其若朴;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浊而静之,徐清。女以重之,徐生。葆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襞而不成。 
从帛书。(襞字,帛书中为上敝下衣,输入法无此字,以襞代) 

上一章老子完成了对“道”“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的表现形式的描述。本章引申到对“善为道者”的“德”的描述,讲述为政者的处世原则和个人素质。但此章并不只是单纯的描述,最重要的,同时也是为大多数人所忽略或曲解的,是老子从侯王的“德”的角度提出了如何“葆”有此道“襞而不成”的“不欲盈”的要求。用当今的流行语汇来说就是“与时俱进”;用老子的话来说就是承接上一章的“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是谓道纪”。 

古之善为道者,微渺玄达,深不可志。夫唯不可志,故强为之容。 
世传本首句为“古之善为士者”,与此一字之差,讲成了一个“士”应具备的道德品质,好似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应当整日战战兢兢,如此活着还有什么味道?真的就是“知常曰明”的觉悟吗?倒真不如早日上西天极乐世界去也。 
那么,“为道者”与“为士者”的区别在哪里呢?已故的 张舜徽教授在《周秦道论发微》中总结道:“自汉以上学者悉知“道德”二字为主术、为君道。是以凡习帝王之术者,则谓之修道德,或谓之习道论。”。可见“为道者”是指侯王,本章,如同《老子》全文主旨一样,是讲圣贤侯王,同时也是对侯王所讲。即便是河上公也将此句解为:“谓得道之君也。”此亦从一个侧面反映《老子》“君人南面之术”的本质。 
另一个帛书与世传本的区别在于“志”(标识,记述意)通“識()”。记住;记载。《国语·鲁语下》:“ 仲尼 聞之曰:‘弟子志之, 季氏 之婦不淫矣。’” 韦昭 注:“志,識也。”。正因为难以记述才说“强为之容”。 “容”:事物的形状或气象。《文子·自然》:“天道嘿嘿,無容無則。大不可極,深不可測。常與人化,智不能得。”《淮南子·说山训》:“ 泰山 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見埵堁,遠之故也。” 高诱 注:“容,形也。”,此处引申为介绍。我认为此处强于世传本的“识”。 因为如果无法认识的话则根本谈不到“容”,没有认识的“容”只能是瞎“容”。

此段可通译为:

古代善于为道的君主,其精微、奥妙、幽隐、明显之处都深不可测难以记述,正因为难以记述,故而只能勉强来形容。

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泽;沌呵,其若朴;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
此段为对“善为道者”的勉强描述,由外而内,由浅入深,由外表而内心,层层推进。 
“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此三句是对表象(更加确切地说是对为政原则,或者说“行”)的描述,诸多注者对此部分内容的解释大体一致,其中有代表性的如:清世祖:“戒而后动曰豫,疑而不行曰犹,言其不敢怠慢”。明太祖:“豫者,图患于未然。犹者,致疑于已事。守而不失己”。这些解释其实是与我国传统对为政者的要求相同的。如:《诗..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指出为政者在决策前需要谨慎小心;《尚书.君牙》甚至要求“若蹈虎尾”。 
“涣呵,其若凌泽;沌呵,其若朴;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 
此四句是对内在(更加确切地说是对自身要求,也就是“德”)的描述。其中的沌、朴、旷、谷较好理解,但是对于涣、泽;混、浊的解释还是值得斟酌的。

“涣呵,其若凌泽”句,此句帛书如此,但“泽”多被通假为“释”,译为:“流动涣散就如冰凌的消融那样”,“涣”做“散”解(世传本也大体如此意),用来与“严”相对,描述虽外表“严”但内心“散”。但如此解总令人有勉强突兀的感觉,且于其他篇章没有佐证,想是受了庄子道教学派追求个人自由,放荡不羁的精神的影响。实际上,我以为此句无须通假,“涣”另有一解为“水盛貌”。联系“凌泽”,此句是借描述结冰的大泽水盛而不溢、满而不盈的情状来比喻“善为道者”的内涵深厚而固守自持。如此对内恪守之解,才能与上部分谨慎严肃于外和下部分淳朴敦厚于内相衔接,且与其他章节的“不自见”等要求相呼应。

“混呵,其若浊”句,混当为齐同;共同义,如《庄子·天运》:“吾又奏之以无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无形。” 成玄英 疏:“混,同也。”而且,混的这一用法在《老子》上一“视之而弗见”章中的“故混而为一”句里亦是如此。关键在于这里混同的是什么,河上公说:“浑者,守举真。浊者,不照然也,与众合同,不自尊。”于是,后人们在这里就都循着他的思路理解为混同于凡人,不凸显自己,很有一些或者是象焦裕禄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或者是象余则成与阶级敌人打成一片的架势。但实际上,单从字里我们是得不出这个结论的,要想正确领会老子的文义,还得在行间也就是行文的节奏和线索中来找。这几句主要说的是“古之善为道者”的“德”,也就是他们的内涵和思想。前面的“涣”句和“沌”句说的是“德”的本身的深厚、淳朴的特性,而下一“旷”句说的是“德”的接纳性,按照这一个“行间”的论说脉络,我认为此句理解为“德”的包容性即可以符合“字里”的用法又符合“行间”的层次。所以此句可以如河上公所说的“与众合同”,但这里的“众”不是众人,而是众人的思想,或者往深一步说是众人对于君德的要求。


此段可通译为:

即:其戒而后动,图患于未然,如冬天要涉水过河;疑而不行,谨慎思虑,好象对周围都心存畏惧;他恭敬严谨,如同宾客;(以上在行为上谨持处弱)他内涵深厚而固守自持如茫茫一片结冰的大泽;他敦厚朴实,若未经雕琢的原木;他涵容众意而不独清,如混流之水;他空阔旷达如谷之虚,受而能应。(以上为品格醇厚谦守)


浊而静之,徐清。女以重之,徐生。葆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襞而不成。
老子在上段完成了对“古之善为道者”从外在到内心的勉强的形容之后,提出如何“葆此道”的原则方法。 
“浊而静之,徐清。女以重之,徐生。”此句文字各种版本俱不尽相同,变化多端,但总体理解却大体一致(尽管有些理解无法与版本完全贴合,令人有不能解而强解之感)皆是循序渐进,由量变到质变之意。以帛书为版本者,大多将第二句通假为“安以动之,徐生。”这样一来与世传本在文字上大体相仿,二来解决了帛书的翻译问题。惟独沈善增先生在《还吾老子》中坚持按帛书原文“浊而静之,徐清。女以重之,徐生。”并解释为“女本意为女人,引申为幼小、柔弱。重在古代可代称怀孕。这句话在字面上讲是“女人怀孕而慢慢地生出婴儿。”但此语为比喻。故“重”一语双关,《老子》中象推崇“静”一样推崇“重”,“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本句中“重”与“静”对举,正与《老子》用语习惯相合。译为:“像女子怀孕一样,弱小者持重,就能慢慢的萌发生机。””沈先生的解释对照原文,文字上有些滞涩但大意上也还能让人理解。重要的是,沈先生给了我一个启发,即:对于此句的理解除了主流的“由量变到质变”之外,老子在此还点出了“静”与“重”在侯王自我修养中的意义。而结合上文所描述的“善为道者”的表现形式,“静”可说是“豫、犹、严”的内在支撑,而“重”则是“涣、混、沌、旷”的根本依托。此句从文章结构的角度看是将前述的描写与将进行的结论结合转换的部分。从内涵上看,虽大多译者都提出了由“量变到质变”的观点,但是却忽略了对于不同类型的发展转变老子所持的不同态度,给出的不同方法,进而简单得出老子保守守旧不欲变化的结论(另外,我并不认为老子在这里就是要揭示所谓“量变到质变”这一规律。他只不过是在论述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的体现了这一规律而已)。

“浊而静之,徐清”句,“浊”、“清”两字同时既可以是对水的描述,同时也可以是对政治局面的描述,其中,在先秦,“浊”有混乱、昏乱义,如:《吕氏春秋·振乱》:“當今之世濁甚矣。” 高诱 注:“濁,亂也。”;“清”有.清平;太平义,如:《诗·周颂·维清》:“維清緝熙, 文王 之典。”《孟子·万章下》:“﹝ 伯夷 ﹞當  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可见老子在此确实是使用了双关的修辞方式。所以对于“浊”以徐“清”这类变坏事为好事的事,老子要求“静”——这里的“静”字我认为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一是从形而下也就是文字本身的层面,“静”有使安定之义,如《逸周书·大匡》:“小匡用惠,施舍静衆。”。这里表示对于“浊”不要妄为,要使其安定下来则能“徐清”;进而从形而上,也就是“静”在《老子》中被赋予的特定的定义的层面,是指不管万物是如何纷纭变化,在天道指引下(套用现代哲学的说法则是在客观规律的指引下),万物还是各自回归于其各自的本性,回到其自身发展规律的轨道上来。而这个趋势,老子将之定义为“静”(具体内容详见“致虚,极也”章)。可见从依循规律“不妄为”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两个层面的意思是相通的。

“女以重之,徐生”句,基于上句的“浊”的昏乱义,此处作为对文,我认为将“女”训为“安”是合理的。但依其本字的“弱小”义也一样能够讲得通。所以我在译文中将这两个义项综合在一起。 这里的“重”当取其慎重、谨慎义,如《荀子·议兵》:“重用兵者强,輕用兵者弱。”。所以此句是说,对于安定的或者弱小的政治局面 ,我们要谨慎从事,说到底还是不妄为,让它依循着规律自行发展。

此段可通译为:

对于昏乱的政治局面我们要依循客观规律将其稳定下来,使局面慢慢变得清平(就如同浑浊的水静置可以变得清澈的道理一样)。对于安定柔弱的政治局面,我们要谨慎从事不妄为,让它依循规律慢慢发展。

 

葆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襞而不成。

对这句的解释可就五花八门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世传本似乎又与帛书意义相反,解释起来就更加丰富多彩。 
“葆”:草盛貌引申为使丰富、使强盛,也就是遵循、修炼“此道”。 
“此道”:上句所讲循序渐进的“静”、“重”之道。 
“盈”:满、溢。“不欲盈”大多被解为不要满要维持。这不免把老子之道看低了。结合上下文我理解“不欲盈”当是“知止”所谓“大智知止,小智惟谋”。而“知止”又有两层意境:一为被动的知道范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不该做什么,“静”体现这层意思较多;一为主动的知道范围,知道范围以外当用其他方法以适应之,“重”而徐“生”体现这层意思较多。在这里,综合起来看则是“不过分”,也就是要“静”、“重”,要因循规律不妄为,不做超出,也就是“盈”,规律之外的事。 
“是以能襞而不成”。“襞”(襞字,帛书中为上敝下衣,输入法无此字,以襞代):拂拭。“成”:有“旧有的、既定的、现成的”义,从这个义项上来看,“不成”就是不仅限于既有的,也就是不断发展之义。如此理解,既与上句的“徐清”、“徐生”相衔接,又解决了与世传本之“新成”的矛盾。

此段可通译为:

遵循“静”、“重”之道了解事物变化规律知道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事该做哪些事如何做,也就是不妄为。只有不妄为,不做超出规律之外的事,才能不断发展。

此章通解为: 
古代善于为道的君主,其精微、奥妙、幽隐、明显之处都深不可测难以记述,正因为难以记述,故而只能勉强来形容。即:其戒而后动,图患于未然,如冬天要涉水过河;疑而不行,谨慎思虑,好象对周围都心存畏惧;他恭敬严谨,如同宾客;(以上在行为上谨持处弱)他内涵深厚而固守自持如茫茫一片结冰的大泽;他敦厚朴实,若未经雕琢的原木;他涵容众意而不独清,如混流之水;他空阔旷达如谷之虚,受而能应。(以上为品格醇厚谦守)

对于昏乱的政治局面我们要依循客观规律将其稳定下来,使局面慢慢变得清平(就如同浑浊的水静置可以变得清澈的道理一样)。对于安定柔弱的政治局面,我们要谨慎从事不妄为,让它依循规律慢慢发展。

遵循“静”、“重”之道了解事物变化规律知道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事该做哪些事如何做,也就是不妄为。只有不妄为,不做超出规律之外的事,才能不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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