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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卫星:还原真实的伽利略

 博浪椎 2016-05-29



作者 钮卫星(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责编 陈  斌


导读

《伽利略的女儿――科学、信仰和爱的历史回忆》一书以伽利略的长女玛丽亚·切莱斯特修女给她父亲的124封信为线索内容,辅之于其他史料,引证有关学术成果,还原了伽利略曲折坎坷又伟大辉煌的一生,让我们认识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伽利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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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历史人物或一桩历史事件,如何避免肤浅的认识所造成的曲解,如何避免史料的取舍所造成的偏差,从而尽可能还原出历史的真实,这是一个涉及史学理论的学术问题。有关这个问题的论文和专著已经不少,但在这篇短文中无力展开评述。然而美国作家达娃·索贝尔(Dava Sobel)的《伽利略的女儿――科学、信仰和爱的历史回忆》(以下简称《女儿》)一书,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极好的学术普及范例。作者以伽利略的长女玛丽亚·切莱斯特修女给她父亲的124封信为线索,辅之于其他史料,引证有关学术成果,还原了伽利略曲折坎坷又伟大辉煌的一生,让我们认识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伽利略。


伽利略望远镜

作为对科学史史实的普及,《女儿》一书对伽利略一生科学成就的把握是十分准确和全面的,某些方面甚至达到了非常专业的程度。读者可能听说过伽利略从比萨斜塔上扔下过两个不同重量的铁球,但从书中更可以知道这两个几乎同时落地的铁球如何否定了亚里斯多德的物理学,以及他的这种做法如何引起传统学者的反感。读者也可能知道伽利略首次把望远镜指向天空,发现了无数新的恒星、木星的四颗卫星、月亮上的山峰、金星的相位变化和太阳黑子等等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天象,从书中更可以知道这些新发现的天象如何造成对亚里斯多德天体完美理论和托勒密地心体系的直接冲击,从而支持了哥白尼的学说。读者可能还都知道伽利略因写作《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宣传哥白尼的日心地动说而受到宗教法庭的审判,但从书中更可以知道伽利略在被宗教法庭判刑之后,还写出了《关于两种新科学的谈话》这一重要著作,从而系统地阐述了他本人关于运动的重要实验和理论,把实验与数学相结合这一重要的近代物理方法教给了他的继任者们。爱因斯坦因此而称他是近代物理学乃至整个现代科学之父。另外伽利略就浮体、彗星、潮汐等问题与教会保守学者之间展开的辩论,在温度计、摆钟的发明上作出的贡献,以及晚年在双目失明前对月球天平动的发现等等,就是在国内一些专业的科学史专著上也少见论述。

伽利略斜面实验

通过《女儿》一书,我们还知道,便是从一般的世俗角度看,伽利略也是一个成功者。伽利略的一生固然充满艰辛和坎坷,他出身的家境并不富裕,开始要靠教书所得的微薄收入维持老母和弟妹们的生活。但是正是靠在学术上积累的成功和名望,他谋得了美第奇家族托斯卡纳大公首席数学家和哲学家的任命。这一任命加上他本人的学术成就,使得伽利略在盛年便成为意大利学术界的头面人物。丰厚的薪俸也使得他有余力常去接济穷困的亲戚和朋友。

伽利略与教会保守学者势力之间的冲突,常被描述成是科学与宗教的冲突。以致在很多媒体的宣传中,伽利略这个名字成了科学对抗宗教或宗教压迫科学的象征。而《女儿》一书则告诉了我们这一冲突产生的背景和详细经过。由于伽利略与红衣主教团中几位开明学者之间建立的良好关系,所以在1616年教会禁止出版《天体运行论》、禁止传授日心地动说的时候,伽利略尽管是出了名的哥白尼学说拥护者,也只是受到了一个口头警告,他的名誉和地位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当他的好朋友兼学术知己红衣主教巴尔贝里尼于1623年成为教皇乌尔班八世时,伽利略感受到了更大的学术自由,他开始着手写作“关于潮汐的对话”一书,来论证哥白尼学说中的地动思想。1632年该书出版时定名为《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尽管该书在出版前经过了教皇学术班子的严格审查,并按照要求作过修改,但是它的亲哥白尼性太明显了。再加上在发生于德国的三十年战争中,教皇正在丧失他在意大利以外的势力。教会保守学者们的进言,使教皇认识到他的权威、《圣经》的权威不容再经受来自意大利内部的挑战。于是盛怒之下教皇命令伽利略到罗马接受宗教法庭的审判。


伽利略面对教会的审判

审判的结果我们都知道,教会以它的强权羞辱了一位科学家的尊严。伽利略当庭宣读了宗教法庭为他准备的“忏悔书”,公开表示放弃《对话》一书中的“错误观点”。对伽利略的进一步惩罚是禁止出版销售《对话》及所有他的著作(禁令反而使得《对话》被抢购一空),对他本人则执行一种监外执行的软禁。起初伽利略被软禁在离他佛罗伦萨老家60多公里的锡耶纳大主教皮科洛米尼的家里。这位主教待伽利略为上宾,常在家里为伽利略招来他的学术届朋友,召开小型学术会议。伽利略便是在锡耶纳开始《关于两种新科学的谈话》写作的,主教大人还参与了讨论。从这段时期他女儿的信中获知,伽利略还在为他女儿寄去她所需的山珍野味、为他老家地窖里的藏酒变质发愁。后来大概是教皇觉察到这种软禁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而伽利略的朋友们都在为赦免他而奔走。所以伽利略被允许回到在佛罗伦萨的家里,但他被禁止与学术界的同行讨论问题。《关于两种新科学的谈话》最后于1638年避开了教皇的势力,在荷兰出版。


从《女儿》我们还可以了解伽利略本人的宗教信仰。我们并不能因为他与教会的冲突而把他看成是反天主教的。伽利略只是在智慧和对自然的洞察上超越了亚里斯多德和托勒密之类的前贤,更是超越了他同时代的那群食古不化的教会保守学者,所有的冲突也是因此而起。抛开学术不谈,伽利略在许多方面得惠于教会。伽利略在1613年把他的一双分别只有13岁和12岁的女儿送进了修道院,因为她们还没有到入修道院的法定年龄,所以伽利略是走了后门才做成这事的(其中的长女后来与她的父亲保持了长久的通信,留下了一批珍贵的史料)。除了两位女儿外,伽利略在帕多瓦大学教书时与当地女子玛丽娜还生有一个儿子,由于他们没有结婚,所以伽利略又通过他的保护人托斯卡纳大公的关系为私生的儿子取得了合法地位,后来又从教皇那里为儿子谋得一个带薪俸的永久牧师职位。

《女儿》就是通过这样的叙述,向我们描述了一个真实饱满的伽利略。这个真实饱满的形象丝毫无损于他应有的光辉,反而更能让读者体会到伽利略超越前人、超越同侪的伟大智慧。


达娃·索贝尔

最后提一下《女儿》一书的作者达娃·索贝尔。作为一位曾经做过30年《纽约时报》科学记者的她,对有关伽利略的史料和研究成果的把握是相当成功的,达到了专业水准。而她叙述故事的能力远远超出一般的科学史专业研究人员。所以《女儿》是一本非常成功的学术普及著作,它一方面普及了科学史知识。另一方面更普及了一种重要的科学史研究方法,即运用第一手资料,从小处入手,分析具体事例,极力还原真实的历史。笔者希望这对于当前中国学者中存在的、尤其是研究生容易犯的种种浮夸的研究风气――譬如选题大而无当、论述空洞无物等等,能起到一定的借鉴作用。


(本文来自“科学的历程”,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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