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棕情悠悠

 流年墨香 2016-06-06
    刚上初中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食堂的早饭里竟然有粽子!我一直以为粽食是端午节才有的、不可多得的美食。惊喜之余取了两个来品尝,拆开粽叶,一下口,一股诡异的味道在舌尖上漫延——酸涩、油腻。
   
我费力地将自己的牙齿从粽子上拔下来,蹙眉瞥着这盘里黑漆漆的怪物。它披着粽子的外衣,长着粽子三角的形状——可它全乎不能被称作是粽子了,我有些恼怒而悲观地想。
我静静地盯着这个怪物,渐渐地它竟褪去了黑黝黝的色彩,显现出清亮而饱满的赭色,仿佛要有清香扑鼻而来。那是故乡的粽子,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粽子应当之无愧是端午的代名词。小时候盼望了一年,往往还没等到端午,就要揪着大人的衣角蹦着跳着,摇头晃脑地嚷嚷着:粽子粽子,我要吃粽子!然后大人就会安慰道:还没呢,还没呢,等到端午再给你做啊!然后此事就会在瞪眼和嘟嘴中不了了之,可心中对粽子的渴望却越发强烈起来,心急火燎地让人忍不住上蹿下跳。
   
我有时奇怪为何这么多种节日美食,我却独独钟情于粽子呢?为什么不是过年时的一盘大鱼大肉呢?我想,约莫只有粽子的清香永远是那样清淡而扑鼻,一如年少时故土的空气。粽香,那混杂着糯米与箬叶气味的香气,宁静得仿佛一股涓涓的流水,从你的鼻腔轻柔而缓慢地渗进你的胸膛,安抚着每一颗烦恼而躁动的心,沉静、再沉静。
   
粽子从不会奢华而油腻,几千载光阴逝去,它仍是一袭箬叶裹衣,不张不扬,一如乡村的淳朴与宁静。
   
旧时常做的粽子,应该是稻灰粽或者叫灰汤粽。将纱布铺在蒸盖上,上覆稻灰用开水冲灌,盖下锅里便是一锅灰汤。把包好的粽子浸在汤里一段时间,再提出来蒸熟,就可以得到晶莹剔透的浅赭色粽子,口感甚佳,还有助消化。然而,对于这些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逝去的年岁久远,旧时的记忆已不可追,可每每闻到粽香,香气袅袅中总有零星的光影画面浮现于脑海。
   
天色正好,柔和的日光从屋檐斜斜地射入墙角。屋里放有一个竹编的大篓,粒粒雪白饱满的米粒倾躺其中。祖母坐在靠墙的一条小凳上,左手托着一个折成锥状的箬叶斗,右手抓一把糯米撒进叶子里,握拳将米粒压实,再铺一层米粒,再压实,待米粒层层铺好,就用叶子将上面的口封实,最后用细线圈圈缠绕,绑成结实的三棱锥。我百无聊赖地把手伸进米里肆意搅动,睁大眼睛蹬着腿向祖母撒娇:奶奶奶奶可以吃了没啊?祖母脸上的皱纹便聚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她嗔怪地回答道:还是生的怎么能吃呢!又见我失望地撅起了嘴,就哄我说:以前有一个人,他跳进江里死了,那时的人们很伤心啊,怕鱼虾吃了他的尸体,就把米装进竹筒扔进江里……”
   
我刚听得入了迷,忽然院外河那头咚咚锵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划龙舟喽!我欢呼一声,也顾不得听故事了,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后来我究竟有没有看到正在蒸的粽子呢?后来我究竟有没有吃到奶奶亲手包的粽子呢?不得而知,终是成了一大缺憾。只是我想那粽子的味道,必是胜过海味山珍,才能让我迷恋于它十多载吧?但可笑的是我竟忘了它的味道,却唯独记得祖母包粽子的情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也许我情根深种难以忘怀的未必是简简单单的粽子的本身,而是包粽子的人吧。
   
后来我迁离了故乡,再难吃到祖母包的粽子了,但所幸外婆还在包,有时就会让人捎来几个,也算满足了我的愿望。可叹再后来祖母走了,外婆也老了,竟是没人可以再给我包几个粽子了。
   
有时想起曾经外婆说要教我包粽子的话,就不禁懊悔——当时为什么要嫌麻烦而拒绝呢!可思绪一转,难道我现在还会有闲情逸致去慢慢包几个粽子吗?恐怕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吧。
   
我不禁想起一则新闻上报道的粽子王5秒钟就可以包好个粽子,创造了纪录。可他也只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而非一个包粽的艺人,他包的也只是被封进真空袋的冷冰冰的怪物,而不是一个悠然娴静,淡然躺在竹篓里的粽子。那层层压实的情意,圈圈缠绕的乡情如何复制得出来,如何能够批量生产?!
   
岁月流转,光阴飞逝,可我仍痴痴钟情于一只粽。我也愿成为一只粽,愿自己哪怕千载也不要改,不要变,永远安适宁静,恬静淡然。缕缕乡思,粽情悠悠。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