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学打人,先学挨打”,这句经典而又不知出处的拳谚曾经误导了很多人,至少误导过我——少年时被一帮师兄学长蒙的信了,代价是经常被他们打的皮青肉肿。 事过多年后我很想对那些师兄学长们说一句:“老货们,你们给我还回来!挨打是那么傻站着挨拳脚吗?那特么是人肉沙包!” 作为以“杀伤别人”为终极目的的武术而言,“挨打”是门很精深的学问:如果拳脚打上身顺势将力化掉,那是引化功夫;如果拳脚打来以臂膀、肘尖接住了,那是格挡技术;如果拳脚打来我躲闪了,那是躲闪技巧。 至于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挨捶,说好听点能炼成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抗击打能力,说难听点就是沙包。 所以“顿悟”了以后除了必须要练抗打,一般我不再跟人说“未学打人,先学挨打”的傻话。 倒是形意大家车毅斋先生说“未学打法,先学顾法,顾打合一”,确实是习学中国武术的圭臬之言。顾法是啥?是防守法,是保全自己的办法。那可不是死命挨打能比的了的,那是需要技巧的。这种顾法技巧、防守思维,在我看来就是中国武术的特点之一。 南北两派的武功传统里,北派爱搭手、南拳爱比桥手,这种习惯为现代武者所诟病,确实,街头实战的场景里压根没有容你搭手再打的人,但是搭手、桥手的运用习惯是中国武术有史以来的积习,是中国武术根子里的基因。这个基因是从冷兵器使用的策略中遗传出来的。 几年前随师傅学三才剑对拆,练的最多的是刺腕、剪腕、劈腕、崩腕,尽是跟对手的手腕过不去了,为的是什么?先打掉对方的攻击武器——手中的剑。轨迹拳创始人李紫剑说“同攻近取,杀前锋手”,太对了。中国冷兵器的运用战略甚至世界上有名的兵器运用战略(比如菲律宾短棍)必然要对付“前锋手”,要克制对手的兵器为先。 与剑法刺腕剪腕不同的是,长兵一般不这么用。中国武术历史上以长兵为主,外号神枪神棍之类的武术宗师一大堆,枪法的策略是“拦拿崩劈”,因为枪的攻击以直线的“刺扎”为主,两枪对扎,找对手的手腕是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你扎对方的手,对方也就扎到你的手了,所以枪法的策略是先把对手的枪拦开、拿住、崩飞、劈落,这是因为枪的结构造成的。 与枪类似的长兵,棍也因为具有自身的结构,用法与剑法不同,唯一有趣的是中国棍法好手也和有些剑术好手一样,用滑棍的办法攻击对手的手指,以便打落对手的棍。从这点看俞大猷的《剑经》,挺有意思。 可惜的是,世界太平后会“刀枪入库、化剑为犁”,心意形意的祖师姬龙峰就遇到了这样的困扰,神枪姬龙峰想到承平之后没法用神枪了,只好化枪为拳,创造了心意形意一脉。笔者其实深度猜测过,当今很多拳法的祖师爷都遇到了姬龙峰一样的困扰,所以看现代很多拳法都有古兵器的影子,形意如枪就不说了,翻子、劈挂类似软鞭,咏春拳类似八斩刀,八卦掌有刀型。我的第二任老师嘉峪关石磊老师是武当蛇鹤两仪剑法的传人,有次丢掉剑以掌法打了一趟,看着极其类似某式的八卦掌。 可以想象在过去太平之后的某个时代里,大批隐退在乡间的战将士卒,没了兵器后,有一天忽然想到:“我胳膊腿不还是在吗,刀枪剑戟不让用了,我用我的胳膊腿!”于是大批拳种就出现了(同理还有木棍,元代民间棍法忽然大发展,因为木棍难以禁止,所以棒里加枪很正常),还都各带着各自兵器的影子。这虽然是臆测,但也不能算笔者顺口胡诌,试看元代以前(少林福居禅师创拳之前)的白打或者相扑,大都技艺粗疏或者以破坏重心(摔倒对方)为主,南宋一代大词人辛弃疾精剑术,敢带五十人冲进敌营抓人,但空手白打的时候也只不过对付两个人而已。可见没把冷兵化进拳法之前,古拳法的疏陋。 意拳宗师王芗斋说“兵器是手臂的延长”,我师张学纯先生也曾说“拳熟家伙会”,这话也可作为前人兵器化拳的反证,在没办法使用兵器的时候,手脚就是兵器。而我们也无意间继承了冷兵器使用的策略——杀前锋手!先打掉对方的武器! 中国武术里太多对付对手手臂的技巧,比如前文说“北派搭手,南派桥手”,太极八法、八卦八要等等,都是对付手臂的多。吴公仪陈克夫一战,吴没有打出太极发放的样子,但却频频劈打对手的胳膊,也算是冷兵器思维的一种吧。而洪拳大师林世荣据说爱用洪拳的“抽桥”,拗断对手的肘关节,也是南拳一例。 中国拳法看似不爱像拳击一样的上来对扛、猛殴,而是如古兵器使用的先克制兵器。但并不是说中国拳法就没有对殴之法,古时中国的手搏,也是“控拳而斗”的,只是引入了冷兵思维后,不爱这么野战而已。 冷兵思维的控制兵器是个好东西,能够保全自己,这是文章开头说车毅斋先师“未学打法,先学顾法”的道理,太极拳更为此创造出推手训练程序,则更是训练双方都保护了。 所以学习中国拳法,当有冷兵意识,这是深入研究的一个切入点。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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