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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永恒拔河

 老刘tdrhg 2016-06-25

西塞山怀古/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刘禹锡这首著名的怀古诗所要咏叹的那段历史,只要稍稍读过一点《三国演义》的人,大概都不陌生。如果读得再仔细一点,就会进一步知道,罗贯中在叙述完这段历史后,竟然直接引用了刘禹锡的这首诗!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明白一点,不妨先引一段《三国演义》的原文:

时龙骧将军王濬率水兵顺流而下。前哨报说:“吴人造铁索,沿江横截;又以铁锥置于水中为准备。”濬大笑,遂造大筏数十方,上缚草为人,披甲执杖,立于周围,顺水放下。吴兵见之,以为活人,望风先走。暗锥着筏,尽提而去。又于筏上作大炬,长十余丈,大十余围,以麻油灌之,但遇铁索,燃炬烧之,须臾皆断。两路从大江而来。所到之处,无不克胜。

接着,王濬势如破竹,直取金陵,吴国不战而降。“于是东吴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户口五十二万三千,官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余艘,后宫五千余人,皆归大晋。”“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为一统之基矣。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

《三国演义》第一百二十回所描写的这段历史,发生在公元280年。这个时间,距离东吴孙权在南京称帝,不过短短的58年。谁能料到,不旋踵之间,他那不肖的子孙孙皓就把孙权创下的基业全部拱手交给了晋帝司马炎呢。此后的历史继续重复着昨天的故事。西晋统一的美梦并没有做很久,就在“八王之乱”中急遽地耗尽了元气,并在五胡乱华的悲歌中被迫南迁,再次在悲情城市南京建立了东晋政权。偏安的东晋政权仅仅维系了一百零三年,就被刘裕建立的宋所取代。整个中国历史从此进入将近二百年的南北朝分裂时期。直到589年,隋渡江灭陈,才最后回到隋唐一统的局面。

公元824年,刘禹锡由夔州刺史调任和州刺史,途经西塞山,想起晋、吴兴亡之事,有感于山川之险不足凭恃,而分裂割据终归统一,慨然写下了这首诗。

这是一帧流泻着强烈的悲慨与爱憎的心灵图卷,这也是一帧记录着兴亡治乱、寓示着永恒与短暂的历史图卷。

曾经血肉横飞、轰轰烈烈的战场,如今已是一片冷寂。当年千帆竞发、铁锁沉江的悲壮场面,如今只有浩浩江声,似乎还在回荡着鼓角铮鸣。五百年来,人世间治乱相循、兴亡相继,“你方唱罢我登场”。然而,所有这一切喧闹,比起默默无言的大自然来,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刘禹锡的慨叹,令人心痛。

天地悠悠,人世的伤心事岂可胜数?但是,悲伤又能如何,我们头顶的苍穹依然繁星闪耀。犯过的错误还会再犯,跌倒过的地方还要跌倒。历史啊,你怎能这样无情、这样冷酷?!你默默无语地在大地的书页上记载着人世的悲辛,却从来不表示些许的喜怒。

过去的已经过去,望不到尽头的将来,仍在一幕接一幕地上演伤心的历史。难道人世注定了还将无数次地去哀伤,去感叹?就像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婴儿,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次次跌倒的摔打,才能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然而,由人类书写的历史能够走向成熟吗?

历史的教训,是写在沙上的,风上的,丹青上的,却从来不曾写在后来者的心上。只可惜,不肖的后来者还没有来得及读懂,自己又续写了一项新的教训。

天地悠悠,人寿几何?人世的种种努力,其实都是在与永恒的时间拔河。人世间最深刻的悲哀,其实不是别的,而是这一次次被证明着的永恒的不可战胜。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一个个辉煌的朝代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永久地沉没了。只有无情的江山见证着他们的兴亡。卢梭曾经说:“如果斯巴达和罗马都灭亡了,那末,还有什么国家能够希望亘古长存呢?”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是清醒,也是悲歌。据观测,日落的整个过程,即由衔山到全然沉入地表,需要三分钟。但是,日出却远比日落缓慢。新生的太阳从露出一丝红线直至完全跳出地表,大约需要五分钟。世界上的事物,从速度上来说,总是衰落胜于崛起。然而,又有谁会在意这个时间上的微小差距呢?又有谁会去体味这个微小差距背后的人世悲伤呢?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面对永恒,还是让我们谦虚地接受卢梭的告诫吧:“为了能够成功,就不要去尝试不可能的事,也不要自诩能赋予人类的作品以人类的事物所不允许的坚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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