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一度的端午时节,肯定有不少吃货想穿越回古代品尝一下当时的美食吧。中国虽是存留古文献极其丰富的大国,不过古人写东西为流传后世,也多是奔着高大上的主题写,真正接地气的能反映原汁原味的古代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的资料还是相当罕见。北京出版社去岁出版了一种清代旗人蔡省吾辑录的《一岁货声》,是将周作人近五十大寿时亲笔抄写的稿本和后来该书的排印本一起影印出版的。该书的内容,这里就直接引用知堂老人的介绍:“记录一年中北京市上叫卖的各种词句与声音,共分十八节,首列除夕与元旦,次为二月至十二月,次为通年与不时,末为商贩工艺铺肆。”当然,或许你有疑问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五花八门,若是随手录成文字,是否能保证准确传神?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蔡省吾是一位极富生活情调的有心人,除本书外还有《闲园菊谱》《燕城花木志》等丰富的著作。(详见书末附杨良志先生撰写的《后记》)本文要谈的就是该书所记阴历五月时,清代老北京端午节所能听到的卖货声。 先说端午节必吃的粽子,《一岁货声》里记下了两种。一种是“江米儿的、小枣儿的、凉凉儿的,大粽子来哎!”一种是“黄米小枣儿禁捣的粽子!”不知当时是不是肉粽不流行,不过枣粽子肯定作者的真爱吧。值得一提的是黄米是我们现在很少用的食材,在北京一般只有在高档山西菜馆中才有黄米蒸饭卖。 当然,没有咸肉粽,却并不代表老北京的人们不好咸的这一口。请听:“刻光板的豆角儿!”蔡省吾在这句吆喝后非常细心地注释了一句(很有预见地知道当时尽人皆知的某些语言,随着时移世易就会变得晦涩难懂):“椒盐煮毛豆角儿,俗为一文钱为光板。” 说过吃的,在来品一品喝的:“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您就闹碗尝一尝,酸梅的汤儿来哎,另一个味呀!”这串吆喝末尾的“另一个味呀”,应该是突出与别家酸梅汤的不同。不同在哪里,应该就是“加玫瑰”这一项了,今天北京世面上卖的酸梅汤,以笔者孤陋寡闻,好像也基本是不加玫瑰的。要知道食用玫瑰和观赏玫瑰品种不同,能在沿街叫卖的酸梅汤中加食用玫瑰(该书其他时节也叫卖的实物中也有加玫瑰的),说明食用玫瑰当时很可能已有一定种植规模。 跟着笔者往回穿越的小伙伴们的口福已经享过了,再来饱饱眼福吧。“嗳……十朵,花啊晚香啊——晚香的玉来,一个大钱十五朵!”这里叫卖的是插在室内观赏的晚香玉花,也就是“夜来香”,以晚间的芬芳和白玉一样的颜色赢得了当时京城人民的喜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卖鲜花与卖椒盐毛豆的计价方式是不一样的。这里卖花人提到的“一个大钱”的“大钱”应是指咸丰年间铸造流通时间和范围最广的“当十大钱”,虽然理论上是按官方要求应该当十文钱用,但因该货币的实际含铜量不足十文钱,在实际交易中会打折扣,具体折扣多少,跟不同时期铸造大钱的质量也有关系。但可以肯定当时能买花观赏的人家肯定是相对富裕的,所以卖花者也抓准了这一点,不愿零卖。 另外,此书是蔡省吾于1906年最终定稿,但其中某些卖货声却有相当早的渊源。作者在凡例中写到“凡同人所闻见者,谨自咸同年后”,就是说他辑的京城的叫卖声有一些是来自于前辈并非是他亲耳所闻,可能是怕历时既久后辗转得来不够准确,就以咸丰年为断限。实际上在1906年时当十大钱早已停铸弃用,那时已是铜元也已开始行用。因而本书的叫卖声亦可作为“同光中兴”时老北京的市民生活做一注脚。 周作人在抄完此书后不久曾在1934年1月17日的《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就叫《一岁货声》的文章(已附录在本书之后),其中有段话非常耐人寻味: “我读这本小书,深深的感到北京生活的风趣。因为这是平民生活,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富丽,但是却也不寒伧,自有其一种丰厚温润的空气,只可惜现在的北平民穷财尽,即使不变成边塞也已经不能保存这书中的盛况了。” 在民国政府定都南京,更北京之名为北平后,北平的经济其实是处于不断下滑的过程当中。而且,就在1933年日寇兵锋已达北平城郊,发生了惨烈的长城抗战,因而知堂有了“边塞”之叹。只是现在人们提前民国范,“北平”反而成了一种象征,而且民国影视剧里往往在并未更名北平的年代也称北京为北平,让人无语。 话扯远了一点,总的来说,穿越就要穿越得靠谱一点。通过《一岁货声》,可以像知堂那样深深感受到清代北京生活的风趣,做一次靠谱的穿越。 另外,北京出版社出版的这本《一岁货声》除了正文之外,附录也非常精彩。除周作人撰的《一岁货声》和《〈一岁货声〉之余》两篇文章外还有一组相关名家论北京市声的文章(张恨水《市声拾趣》、纪果庵《北平的“味儿”》、金云臻《曲巷市声》、石继昌的《闲园菊农记货声》)。最后有杨良志先生的一篇《后记》,其中对《一岁货声》的版本流传也作了一番细致考证,尤其写到周作人此稿是借抄于一位后来将其逐出门墙的学生,让人不甚唏嘘。欲知其详,请读原书吧。 (文/ 熊无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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