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Y 曲| Macy Gray-Teenagers [日]北野武 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像很多家长一样,把一切,包括自己剩余的人生,通通赌在孩子的将来上,相信一定会有所回报。 足立区附近极少有英语补习班,于是我去了三站地之外的北千住补习。我骑自行车往返,假装乖乖去上课,其实都跑到附近的朋友家或公园,玩到时间差不多时再回家。 有一次,一回到家,老妈迎面就说:“Hello, how are you?”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默不作声,结果挨了一顿好打。 “你没去上课吧?!要说‘I am fine’,混蛋!”这真叫人不寒而栗。她怎么知道那些英语的?其实她是为了我,硬学会了那几句。 她还要我去学书法。我照样逃学,时间多半花在打棒球上。偶尔感到内疚时,我就在公园的长椅上,拿出砚台和毛笔,大笔挥洒自己的名字。 她突然要看我书法练得如何,我就拿出在公园里写的给她。她一看便勃然大怒:“书法老师一定会用红笔好好批改的,你这胡乱涂鸦的脏字,就是想假装去上过课也没用。” 我听了以后,拿出仅有的一点零用钱,到文具店买了瓶红墨水。接下来,自己先写好字,再模仿老师的笔触批改,等着母亲再检查。 “小武,习字拿来我看看!” 正中下怀,我立刻兴奋地拿给她看。可是批改的红字实在写得太烂,又被拆穿了。 仔细想来,我的人生似乎就是和母亲的抗争。 后来,我考上明治大学工学院。对母亲来说,这是个小小的胜利。不过,我以退学这个最坏的结果,结束母子俩在读书领域的较量。 关于这件事,我只有抱歉。我的行为等于上了擂台却放弃比赛。但是,我们母子的较量,并非只限于读书这个领域。母亲还有更大的目标,简言之:要我出人头地,至少和哥哥姐姐一样。这也是这场战争的主要矛盾点。 因此,对总算考上大学的儿子,母亲的干涉并未停止。另一方面,我认为考上大学是凭自己的实力,毫无感谢母亲的心情,反而有点厌烦她,没办法。 我开始打工,自信可以赚到房租和零用钱,于是决定搬出来住。 那是大学二年级的春天。趁着母亲外出在附近工作的时候,我开着从家具店朋友借来的货车,把行李搬出来。真不凑巧,只见母亲拐过前面的街角,迎面而来。 “小武,你干什么?”“我要搬出去。” 我别过脸去,听见雷鸣般的怒吼:“想走就走,都读大学了,又不是小孩子。绝对别给我回来,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儿子!”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直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货车消失在荒川对面。我心里也难过,可是我坚信,不这样做,我就无法自立。 那是朋友介绍的房子。房东是位老爷爷,已经退休,在自家土地上盖公寓,靠着租金勉强生活。一个六叠的房间,一般月租都要七千日元,这里却只要四千五百元,非常便宜。 啊!新生活!起初几天,我的确是早上六点起床做广播体操,然后精神抖擞地度过一天。但果不其然,很快地,我又陷入自甘堕落的日子。别说是学校,连打工的地方都爱去不去,每天游手好闲。一回神,发现房租已拖欠了半年。我不好意思面对房东,偷偷摸摸爬窗出入。 窗外寒风呼啸的季节里,我照例快中午时还躺在被窝里。 房东来敲门:“我有话跟你说。” 我呆呆站着,只有一句“对不起”。混沌的脑袋认识到半年不缴房租,只有滚蛋一条路,我却突然听到怒吼:“给我跪下!” 我心想:这房东想干什么?但还是露出一点反省的样子,乖乖跪在地板上。 “哪里有你这样的蠢蛋?”“啊?”“欠了这么多房租,你以为还住得下去吗?” “不,我想你肯定会叫我滚。”我低头回答。“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房东很仁慈。”“这就是你幼稚又愚蠢的地方。”房东叹了口气,“半年前你搬来的时候,你母亲紧跟着过来,是坐出租车跟来的。” 我一惊,满脸通红。 “她说:‘这孩子傻傻的,肯定会欠房租,如果一个月没缴,就来找我拿。’就这样,你母亲一直帮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这里。我是收到了房租,但没有一毛钱是你自己掏的。你也稍稍为你母亲想想吧。” 房东走后,我瘫坐在棉被上许久。些许感谢的心情,混杂着永远躲不开母亲的懊恼…… 第二次交手,我又彻底输了。 乖乖听母亲的话,洗心革面,好好读完大学,像哥哥一样当个学者搞搞研究,不是很好吗?不然,跟着父亲一起刷油漆,过油漆匠儿子的人生,可能也不赖啊。处在这个屡屡被母亲算计的世界,我总是感到有些不满,但具体不满在哪里,又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想起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不是工人、出租车司机,就是黑道混混。 他们和我哪里不同?没有。不,只有母亲不同。 图为北野武与母亲 北野武为日本著名导演、演员。 摘自译林出版社《菊次郎与佐纪》,有删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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