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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生忧患识字始。如果可以，宁愿自己是遥远的时光彼岸一个不识字的女子，结绳记事，慧心成结，只为告诉自己，漫漫时光长河中，曾经从容地涉水而过。 二 知道鹧鸪鸟，是年幼时读稼轩词——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想那小小的鸟儿其啼叫应是悲凉而凄切，要不然，素有豪放之风的词人又怎会如此愁之愈愁？ 而后知道，它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晋人张华笔记中记载：鹧鸪鸟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的喜欢温暖的鸟，它始终向着太阳而飞，发出的叫声犹如呼唤自己，又叫“随阳鸟”。 然而，这只随阳鸟，却在诗词中忧伤了千年。 三 对于《鹧鸪天》词牌的喜欢，应是从读小山的一组《鹧鸪天》开始的，如：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 无端地，《鹧鸪天》于惯有的深婉感伤之外，让我读之亦有难解的苍凉与绝望。 《鹧鸪天》词牌来自一句唐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诗人走在煦暖的春风里，看着明媚的蓝天，闻着田地里依稀的青草香味，是那样的快乐安然。 虽然其后诗词中的鹧鸪总与愁情别绪相关，但“家在鹧鸪天”一句给人的印象却是御风而行的单纯悠然，高远而澄澈。 唐诗中咏鹧鸪最出名的是郑谷，他因一首七律被人称为“郑鹧鸪”，其诗为—— 五 每个人，在人生不同的时期都会有着自己钟爱的诗和诗人。 年轻时，痴迷地喜欢过纳兰性德，随着年长，痴迷逐渐淡去，于心灵深处收藏的，是那些如青柠般只能慢慢回味的诗句。 如，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一片伤心画不成。 又或者，人，总是很难删除与自己岁月相关一些的记忆，明白时过境迁后什么都无法带走，甚至记忆也不能。也许哪一天昏昏沉沉地醒来，茫然中就是记忆也不复存在。 六 有人把小山和纳兰相提并论，二人确有相似之处。际遇相似，词风相近，都擅写小令，浓挚深婉，工于言情。 《白雨斋词话》中评价小山词说“既闲婉，又沉着，当时更无敌手”。 好友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说，小山有“四痴”：“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而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这就是小山，孤傲耿介、不合世俗。有记说东坡曾慕名拜访小晏，他却连这位文坛领袖都不见——“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倨傲如此，东坡也只能走开。 骨子里的孤高清傲，对现实从不作任何的妥协和低头，即使是贫穷和落寞，也一样保持着自己的高贵和纯洁。如浊世里的一股清流，本性的洁净真纯，永无法融入污浊，让人想起红楼中的宝玉，一生的深情只为那些水般清灵的女儿。所以，我很能理解小山词中的一往而情深。 小山写过多首《鹧鸪天》，秀句异彩，每阙皆有动人处。最触动我心扉的，是这一首：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这应是回忆当年的情景了。繁华原如梦，过而无痕或许更好，只当醉了一场，醒来生活仍可以继续。可惜做不到。回忆和惆怅如影随形，难以挥之则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繁华后落寞，同心而离居，人生颠簸，冷暖自知，隔着千载的时光，独品小山这个“忆”字，只觉悲辛无尽，怅然无语。 是的，人生漫长，有些人有些事，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或者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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