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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初、中期擅篆体的书家都是怎么想的?

 一言之美 2016-07-20


书法网哦k朱2016-07-18


吴昌硕篆书

 

布衣,指穿麻布衣服之平民百姓,后特指平民。《韩非子.五蠹》载:“布衣相与交,无富厚以相利,无威势以相惧也。”是“四民”中与宦吏相对立者。在食藜藿、步鸟道之封建社会,布衣平民憔悴偃蹇,生存实属不易,揾食之暇,作以书文,亦难流传,生前冷落,殁后萧寂亦为常态。于明代胜国遗民言,其每每企慕忠烈,不与昭代政权合作,如奚冈“终身不与试,征孝廉方正,辞不就,饮水啜菽,或躬耕田亩,或卖画鬻书,或为师一方,著书、授徒以“立德”“立言”,所著颇丰,据柯愈春先生《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统计,清代所录19700名文人中,布衣文人即为10761人,占据半者有余。不同于仕宦文学之取巧于圣意:“尽管雍容、华贵、典雅,却缺乏生气甚至面目可憎”者,变为“伟略豹隐,著述文身,辞之至者,自成一子”。

 汪士慎隶书

 

同时,自秦汉以降,古体不兴,然自目前出土之历代碑碣、墓志、塔铭、买地券、石刻画像等处存大量古体文字,可知其虽丧失“美大业之馨香”的典重功利意义,但渔古猎今之书家仍管窥前迹,然前之古体字已成雪泥鸿爪,终是难得,以致书家只能向壁虚造,鲁鱼亥豕,几不可辨。衣钵前代,清代中后期擅篆者亦不出“二李”之“玉箸”、故作“徒矜奇异”及“以金文、石鼓写篆”者之三类,其间有鼎革茂才者颇具新意,清代初、中期擅篆体之布衣书家如:清初遗民者、治经理《易》者、“市垣”买卖者、法乳“秦诏汉灯”者,皆不出上述三类,且多为戾家,然自有风味,今试论此题,以呈方家观览指正。

 


高凤翰隶书

 

(一)决意科举:

魏晋既覆,庶族士人于一定处取得“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之权,隋唐两朝一者为满足广大中小地主阶级为宦参政之祈愿,再者为更广泛吸纳、笼络潘江陆海之才于三省六部中,始行科举制度。

科考伊始,既已出现严重弊端,读书者终日只知埋首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黄粱美梦中,三更起五更眠,惨淡经营,终落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仕子于科考中须求得当朝房师或文坛名宿之荐,以行行卷之举,迫使部分弄虚作假者抄袭他人文章或道空言以款附权贵。科考制度绵延千年,为朝廷补给大量善策明经人才之同时,亦暴露“读书人,最不济。背时文,烂如泥”之弊况,往往研经习帖之读书人熬至皓首穷经亦仅为应试之工具,有甚者竟出入贡院数十载仍铩羽而归,最后落得“赚得英雄尽白头”之下场。


 朱耷篆书

 

清代初、中期擅篆之布衣书家中,屡试未第者,如万寿祺会试数五而不第,金农则应博学鸿词试,于雍正十三年(1735)至乾隆元年(1736)数度至京,几经周折仍无所获,只得嗒焉若丧,悄然回杭,随即寓居扬州,鬻书画以终老;家道中颓,只须质画鬻书、菽水承欢者,取龚贤一例,其幼随家迁居金陵,十岁前丧母,一生未仕;致经理《易》、钩沉稽古而无意入仕者,如经学家江声,中年侍事“吴派”之著名学者惠栋皆属此类。 



高凤翰隶书

 

(二)自耽归隐:

许慎《说文解字》曰:“士,事也。数始于一,終于十。从一从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事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惟以求其至是也。若一以贯之。则圣人之极致矣。”士,即指富学才善辨识的文人。“隐士”一词,最早见于《庄子.缮性篇》:“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辞海》亦对该词以释义,“隐士”为“隐居不仕的人”,综上,隐士当为具有敏思才学而不出仕为官者。

隐士之迹最早记载出自《庄子.逍遥游》中尧欲禅让天下于许由,而许由不受一事。对于文人归隐之因,范晔曾说:“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 魏晋门阀倾轧,士人为避氏族争斗,又承谈尚玄远之风,纷纷聚以“清辩”,以致“微言达旦”,后深觉“意足者,虽祸耕川亩,被褐吸寂,莫不自得”后,更珍啬人之心性感怀,故林泉之隐兴盛于晋时期。北宋党祸频仍,文士其中,退居道山则须借佛道以抒情。

 
高凤翰隶书

 

时移世易,随着朝辅昌明,文士为官“心缠机务而虚述人外”,归隐成为文士求得“终南捷径”之门路;宋代文士身居彤廷,但困缚党祸伐异中,一方面不得不故作豁达,“寓情于书与画”,另一方面,则企慕林逋“行恬淡,好古弗趋荣利,家贫衣食不足,晏如也”之畅快自如;元朝民族矛盾尖锐,居“九儒”之文士只能沉沦下僚,终生为微官小吏,此时文士“空谷衣冠非易觏,野人门巷不轻开”的归隐之心即会寻绎而出,寻求本心之安逸;明清两代隐逸文化旋复日盛,文士假隐逸而归道山,不关心是否为“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了。

满族入主关内,多数文士改换门庭,款附新主,仍有少数铮铮文士于抗清无果旋复消极避隐,以至“不入城”“不出门庭”“不下楼”“出家我僧”,以此来表明不愿与清廷合作之气节。如傅山字号多含“侨”字,如“侨山”、“松侨”、“侨黄翁”、“太原人作太原侨”等皆寄寓其人对清王朝之攻讦仇视,在傅氏七十二岁高龄见举荐博学鸿词科而不就,“临试告病”之境况下被康熙帝特授内阁中书衔,传统文人“外圣内王”之高贵而正统之身份意识使其不禁泪水涔涔而落,扑地不起。综合“书也者,心学也”之艺评观,傅老之书法同样“磊落之气尽归笔墨”。傅氏跟曹溶、戴廷栻、顾炎武等金石收藏家过从甚密,故善篆及古文,于碑学之内稍有沾染。



 
郑燮隶书

 

(三)市民阶层的发展:

1.市民的概念

《说文》中载:“市,买卖所之也,市有垣。”《周易》道:“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可知“市”是“民”将人需己有之物聚以交换或购取之所。

“市民”概念最早来自西方,史学界将平民等级中之商人及手工业者称作“市民阶层”,即涵盖商人、家庭作坊者、手工艺人、自由手工业者、艺人、隶役、文人学士等具有独立社会地位及自主文艺喜好的广大群体。

史学界一般认为,市民阶层于春秋战国既已独立,数量庞大;战国时,齐国繁荣,国都“临淄之途,车榖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中唐后,伴随城市经济发展,具有独立反叛意识之市民阶层业已出现,更遑论市坊区限打破,草市日益发展之宋代,以工商业者为主体之城市居民诞生。

 


杨法隶书

 

2.“四民皆本”思想的崛发

顾炎武曾谓“四民”之说,始于管仲,《管子》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此说为封建帝王为统治所用,遗误千年。秦汉时,手工商业者被视为“浮末”,统治者多将其逐出市镇,北魏以“诛”、“死”等法打压工、商从业者;唐时稍有改观,然工商业者仍须担负比士阶层更繁重之役税;伴随市镇规模之扩大,市民阶层之兴起,宋时工商业者之社会地位较顷向有所提高,成为具有坊郭户籍的市民群体,其子弟可参加科考,获取跻身仕宦行列的机会。

同时,历朝将文字看作“经历之本,王政之始”,以资教化,可“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书法明心见性,正谓“正书法,所以正人心,正人心,所以闲圣道”,但历代文士却大多将书法视作闲暇小技,不可成为“明劝诫,著升沉”之辅政手段。

 


 
杨法隶书

 

然而随着市民阶层之兴起,文人不耻言利,陈与义《书怀示友》有言:“有钱可使鬼,无钱鬼挪谕。”书法与市民风习在书画收藏领域精妙地结合起来。书画收藏交易的阶层下移,从宫廷及文士下落至民间,“聊凭卖画佐朝餐”开始被文士所接受,而文人鬻书质画所获取的,即为润格。

明清之前,书画多相质而易,米芾曾用“王维雪山六幅、李王翎毛一幅、徐熙梨花大折枝从苏舜举元房处易得”褚摹《兰亭》一本,另记载以“六朝书、古贤、韩马、银博山全华洞天石,古鼎等数物”易得《胜和帖》;明清之后,书画交易多为以钱易物。郑燮曾开张名言:“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闻之可笑,受市场青睐之职业书画家通过当行、画铺、古董行等交易处,获钱财亦夦富,有学者计算,如郑燮者,鬻书质画所得钱物当与四品京官相酹。程晋芳的《勉行堂集》既有详细之记载:“王若林澎、金寿门农、李复堂辉……郑板桥燮、高西唐翔、高凤翰西园,皆以笔租墨税岁获千金,少亦数百金。”。



齐白石隶书

 

3.儒商供养

西汉吴王刘濞立国后,扬州境内商业及手工业逐渐发展;隋代开凿运河沟通南北,使扬州迅速成为全国大型的手工业产地及国际商业大都会;唐代将海盐生产的管理机构设于扬州后,此地更是“损益盈虚,动关国计”;明清两代盐业实行“开中制”、“开中折色制”、“纲盐制”等政策,使此地盐商从明代之前之零散个体成长为产业群体,盐商在获得高额利润的同时,逐步掌握了运销食盐之权利和世袭之资格。

同时,康熙皇帝提出“恤商”与“利商便民”之政策,使得清代文士官宦与儒商过从甚密,自唐宋以来,宦于扬州之地方太守多为重文艺、揽贤客之一时名宿,如“与诸士游宴无虚日,如白(居易)、苏(东坡)之官杭,风流欲绝”,而依附于封建官僚之儒商地位日隆,活动范围亦日趋扩张,其每每延请文士入家雅集,赏文谈艺,资文人衣食以绝其后患,如“好学博古,考校文艺,评鹭史传,旁逮金石文字”的儒商马曰琯,多次款接华喦、汪士慎、 金农、高翔、郑燮等书画家到其小玲珑山馆观书画、赏云花,且儒商亦资助文人出版图书,如马曰琯曾资助汪士慎出版《巢林集》,江春资助金农出版《冬心画竹题记》等。

 


徐三庚篆书

 

坐落于清代最繁华之书画交易地,“扬州八怪”是其时名声极炙者。除郑板桥、李方膺、李鳝三人有短暂之为官经历外,如金农、高翔、汪士慎、黄慎、罗聘等人,均属终身未仕之职业书画家,他们生于市井,仰赖道品浅薄却敢訾议文艺之盐商资助,所作书画亦须有意迎合市民审美及市井趣味,突出表现通俗、艳丽、夸张之市民审美趣味。最可称颂者当为其人物肖像、花鸟等画,其中尤以“梅兰竹菊”最见饮誉。

“八怪”之书,皆不袭传统之规,不阿世俗,如李鱓于晚年丢官后,笔墨题襟,“兴之所至,笔即任之”,草草而就;金农戛戛独造,自创“漆书”,竟将楷之笔意、草之使转融入篆隶古体,运掉波磔起伏,欹侧错落以显古体之“拙”“厚”意味;杨法之篆,飘忽跌宕,区直相参,挹取缪篆、隶书之意而别有生趣;郑燮之“六分半书”更“徒矜奇异,创为真、隶、相参之法,而杂以行、草”,然其书风毕竟与时风有乖,粗略看来“其品愈卑,其画愈陋”,但笔者认为,于此潘江陆海之人的鼎革之作,应抱宽容态度,正如沙孟海先生所言:(一要)理解其时代使然,二要肯定他的“创造精神”,毕竟书画中有“一种不可掩的逸气在里边”。



傅山隶书

 

清代初、中期书坛,文才林立,雅思迭兴,身处其中之布衣书家,无论因家贫无学、科考失意亦或“不屑举子业”而决意仕进,所体现的“平民”、“独立”之布衣意识,皆引今人发思,参稽其书,可使当代习书人对功利保持“隔离”之心,而平民书家中之险怪者,如“扬州八怪”书画中“徒矜奇异”之风尚有其特定的时代诱因,我们需辩证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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