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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是假?中华文明“西来说”

 pgl147258 2016-08-01

“中华雄立宇宙间,廓八埏(音盐,意为土地边际),华胄来从昆仑巅,江湖浩荡山锦连,勋华揖让开尧天,亿万年。” 1915年,袁世凯废弃孙中山原颁布的国歌,启用这首《中华雄踞天地间》为国歌。其中“华胄来从昆仑巅”一句大有讲究,暗含了当时人们的普遍误解,即:中华文明是从西方传入的。此说法被简称为“西来说”。

“西来说”自17世纪中叶出现,一度成为主流,后经刘师培、章太炎、梁启超等人积极推介,到民国初期被知识阶层认为是“常识”,甚至曾写进教科书。

虽然在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面前,“西来说”的漏洞日益彰显,但仍有一些著名学者认同“西来说”,比如美国史学大师麦克尼尔便认为,公元前17世纪中亚的战车兵曾分别向东、向西征服世界,所以欧洲、印度和中国古代文明高度相似。麦克尼尔还进一步推测,自东杀入古代中国的战车兵建立了商朝,他们为中原带去了造车技术。

“西来说”的魅力在于将纷繁的历史现象大大简化,很容易从中理出历史发展的逻辑脉络,颇具审美价值。但历史真能这样简化处理吗?

中国史咋成了埃及史

最早提出“西来说”的是德国传教士基尔什尔。

明末清初,耶稣会教士大量来华,他们成为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使者。1654年,基尔什尔在《埃及之谜》中提出,中国文明来自埃及,1667年,他又出版了《中国图说》,进一步提出率埃及人来中国的是《圣经》中有记载的闪的子孙,他们将象形文字传入中国,可惜中国人没学全,且混入自己的创造,结果成了另一种文字系统,即汉字。

对于此说,法国学者胡爱甚以为然,称“中国与印度两民族虽非全属埃及人之苗裔,至少其大部分必属埃及人”,并说:“(中国人)其习惯与埃及人极其符合……甚至语言,信轮回之说,养黄牛之习,亦复相似。”

后法国学者得基涅甚至断言:“吾于是深信中国之文字、法律、政体、君主,甚至于政府中大臣及全部帝国均源自埃及。而所谓中国古代史实即埃及史。”

其实,甲骨文与埃及象形文字区别非常大,中国人与埃及人不论是相貌,还是生活习惯,亦颇不同,被附会为一体,与当时学者只能靠文献来研究、难以实证相关。

很多西方传教士感到好奇:古罗马文明如此辉煌,尚不掌握造纸术,为何中国古人却会造纸?他们自然联想到古埃及的莎草纸,其实莎草纸与中国纸制作工艺、外观完全不同,只看文献不看实物,则难免产生误会。

提“西来说”另有目的

“西来说”能流行开来,与早期来华的西方传教士息息相关,他们看到,在如此辽阔的国土上,中国居然能保持长期稳定和统一,可见东方有更好的管理制度和更高的道德水准,他们希望西方的君主们也能向中国学习。

利玛窦说:“他们(指中国)全国都是由知识阶层,即一帮叫做哲学家的人来治理的:井然有序地管理整个国家的责任完全交付给他们来掌握。”

传教士们的宣传产生了很大作用,在法国,18世纪第一个元旦,王室举办化妆误会,参会者竟不约而同地化妆成中国人。1756年春分,路易十四甚至模仿了康熙皇帝的劝农仪式,亲自下地耕种。

甚至伏尔泰都被蒙蔽,他说:“中国比在其他地方更把维护公共利益视为首要责任。 因之皇帝和官府始终极其关心修桥铺路、开凿运河、便利农耕和手工制作。”

通过吹捧中国,传教士们力促西方变革,所以在拔高的同时,为申明“东学”可以“西用”,他们也力推“西来说”,称中国文化来自西方,既然二者本是同源,故引入后不会产生水土不服等问题。

然而,“西来说”却引起中国学者的反感,以明代移民为中心,清代初期出现了“西学中源说”,最早提出者是黄宗羲,他说:“尝言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完全是孩子式的斗气态度。

康熙白申辩了

1689年起,康熙开始向耶稣会士学习西方天算技术,一度醉心于此,连续几天,每天上课4小时,课后还要做习题。在传教士们的影响下,康熙曾写诗悼念耶稣遇难,称“功成十字血成溪,百丈恩流分自西”。

康熙学习西方科技带有较强的功利性质,没多久,他便在《三角形论》中提出:“古人历法流传西土,彼土之人习而加精焉。”此论不知受何人影响,却因此赢得汉族知识分子的欢呼,清代著名天文学家梅文鼎说:“至哉圣人之言,可以为治历之金科玉律矣。”

清初满汉关系紧张,有西洋传教士在,汉族知识分子邀宠仕进较难,将西洋科技说成是从中土偷走的,可捍卫自身的正统性。被称为“前清学者第一人”的戴震便精于此道,他说“天子失官,学而四夷”,还说西方人翻译的《新法历书》抄袭自《周髀算经》和郭守敬的《授时历》。戴震擅长考据,又懂数学,时人莫敢与之辩。阮元说:“我朝天下学者不敢妄言算数者,皆以戴氏为尊。”

1704年,罗马教廷裁决中国礼仪(祭孔子和祭祖)是异端,应予禁止。此前康熙曾多次去信申辩,无奈教廷内部有矛盾,耶稣会遭排挤,致康熙的意见被冷落。康熙大怒,宣布禁教,虽仍有西方传教士借口没收到教廷通知,仍留在清宫中服务,最长者达20年,但整体看,东西方文明交流严重受损。

中国人又成了巴比伦后裔

到“西来说”再度传入中国时,已是西人船坚炮利打开东方大门之后,几番碰撞下来,双方已无法再对等交流。在西方人眼中,中国已从乌托邦跌落为“中国社会如同中国的景致一样,远看好看,近则臭气难闻”。

1880年,法国学者拉克佩里在《中国文明的早期历史》中,再提新说,认为中国文明来自巴比伦。

拉克佩里称,公元前2282年,奈洪特王子曾率“巴克族”东迁,在上古音中,黄帝的读音近似“洪特”,而黄帝家族姓的读音近似“奈”,如此看来,奈洪特其实就是黄帝,而“巴克”即后来的“百姓”。1892年,拉克佩里又写了《中国最古的书》,称《易经》中记录了西方语言,他说:“巴比伦之楔形文字,一变而为画卦。”

此说在西方影响并不大,却在中国和日本引起轰动。日本著名学者桑原骘藏力倡此说,在《东洋史要》中,他说:“黄帝长于姬水,盖即今底格里士河,约直西历前二千二百年八十年间,有王名廓特奈亨台者……率巴克民族东迁……抵中国之西北部,循黄河而入中国。奈亨台,盖即中国之所谓黄帝;巴克,本民族之号,而中国之所谓百姓……遂以名国,即中国之所谓中华也。”

1900年,桑原骘藏的《中国人种考》问世后,迅速出现多个中译本,翻译者之一蒋智由成为中国学者中力倡“西来说”的第一人。

章太炎突然变脸

初期响应“西来说”最积极的是刘师培,他说:“中土儒书咸谓其始于盘古,而西书所记载复有巴枯民族之称,巴枯、盘古,一音之转耳……故汉族初兴,亦大抵由西方迁入。”章太炎、陶成章亦撰文表示赞同。

在亡国灭种的压力下,当时学者心中多有忧惧,加上受西方人种论误导,遂有怪异的民族观,认为黄人应与白人联手奴役其他民族。梁启超在《论中国之将强》中,便公然写下种族歧视的观点:“彼夫印度之不留,限于种也,凡黑色,红色,棕色之种人,其血管中之微生物与其脑之角度,皆视白人相去悬绝,惟黄与白殆不甚远。”

在当时,不少学者热衷于寻找“黄与白殆不甚远”的证据,而“西来说”恰好迎合了这种需要。

既然“黄与白殆不甚远”,为何东西方文明却出现了如此大的差距?刘师培等人认为,这是农耕生活会使人种退化,而奈洪特王子征东,恰好证明我们祖先也是游牧民族,且用武力打坐下这片江山,所以只要追逐祖宗脚步,我们便能再振雄风。

拉克佩里的学说因此被列入教材,还被编入国歌。

不过,章太炎很快有所反省,撰文说:“法国人有句话,说中国人种,原是从巴比伦来……以前我也颇信这句话,近来细细考证,晓得实在不然。”章太炎倒戈,因他意识到“西来说”为西人压迫中国提供了借口。

史前文明呈板凳结构

章太炎找不出推翻“西来说”的办法,当时中国考古水平低,而国外考古成果证明,自西向东,青铜器、铁器、彩陶等出土文物越来越“年轻”,俨然绘出一幅“西来说”的场景。

给“西来说”重创的是“北京人”的发现,当时全球尚未发现更古之猿人化石,则似乎证明了,中国才是地球人的发祥地。今天我们已知,人类自东非经两次大迁移而来,从DNA看,今天中国人与“北京人”毫无关系。但当时人们尚无此知识,“北京人”大大提振了民族自信力。

随着中国考古水平提升,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图景:反而是青铜器、铁器、彩陶等出土文物自东向西越来越“年轻”,更近于“东去说”。只是与中亚比,中原出土文物较晚近,足证欧亚大陆史前文明呈板凳结构,东西方独立发展,犹双腿,草原文明横亘其间,犹坐处。三种文明不断互动,面粉自西传入中国,粟则自中国传入欧洲。

那么,为何麦克尼尔仍坚持“西来说”?因治通史的人重在宏观,“西来说”有宏观解释力,在微观上却不行,真有“战车兵”,为何西方到古希腊时,马车仍直接栓马脖子上?由此产生的拖力极小,武士无法驾车作战,而中国人在此方面比西方领先数百年,按西方方式,战车兵根本打不了仗。更何况,从出土的商朝人骨看,绝大多数是蒙古人种,是从今中国东北进入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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