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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李 慧:西瓜烙

 青梅煮茶 2016-08-04


西  瓜  烙

文| 
    

晚上给老李打电话,询问前天给他送去的西瓜甜不甜,好不好吃。老李说,瓜很甜,就是吃不动,从早上切开一个,到了晚上也没吃完,后来放冰箱里,第二天拿出来才发现味道不如昨天。言语之间,惋惜之意连连。而我知道,送给他的西瓜并不大。
    

电话这头的我颇为震撼。从记事起,西瓜从来没有过夜的时候。那时家里穷,往往要到我们姐弟三个利用放暑假割了茅草晒干交售给畜牧站之后,才会在拉着空架子车返回途中很奢侈的买一个小小的瓜来吃。那时候的瓜不大,大的也就比老碗大一点儿,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切不了几刀的小瓜,放在一块灰土色的塑料布上,姐弟三人六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卖瓜人青筋凸起、黝黑的手,手起刀落,小瓜被均匀的分成薄薄地几片,我们飞快的吃着香甜的西瓜,眼睛盯着塑料布上快速变少的一牙牙瓜,生怕切好的瓜长着翅膀飞走。这时候母亲总是满足地看着我们吃,从不拿一块哪怕是切碎的瓜来吃……
    

而这样的时候也总是很少。随着学校陆续放假,孩子们纷纷加入到这个“挣外快”大军中,交售茅草的队伍也不断壮大,干茅草的价格也从最初的每斤一毛五跌到最后的每斤五分钱。然而即使如此,伏天溽热难当的烈日下依然排起了长龙,大家用自家装得满满的架子车排着队,自己则蜷缩在架子车底下的阴影里,没有一棵树的畜牧站里,汗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上眨眼就没了踪影,放眼望去,一个个光着脊梁凹着肋骨条的半大孩子跟小民工一样,满脸满身的汗道道。每到茅草掉价的时候,母亲再也没法狠下心拿出几角钱来买一个小瓜,因为卖茅草挣来的那点钱还要攒着交下学期的学费。直到这个夏季接近尾声,卖西瓜的摊子不再等在路边,我们期盼着吃瓜的梦想也再一次累积到了来年……
    

因此,老李的话才让我深感震撼。我们姐弟相差无几的年龄注定了集中吃“长饭”,家里的粮食倒还够吃,而水果哪里能有过夜的时候?   


挂了电话,有关西瓜的另一件往事浮上了心头。那时候家家都穷,一年到头拼了命在地里劳作,也只是勉强混个肚子圆,水果、大肉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有。“溜瓜皮”就是那时候特有的名词。我们村子离当时的西北农业大学一墙之隔,学校唯一的大门就成了村里少数思想活套的村民谋生之地,卖个农产品、土鸡蛋等等就成了农闲时节村民增加收入补贴家用的主要途径。每年到了西瓜上市的季节,年轻力壮的村民就会合伙去渭南大荔县贩瓜回来卖,“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名声在外的大荔县成了只有青壮劳力才敢去的淘金地。一车车绿皮黑纹、个头饱满的西瓜连夜离开松软的滩涂地来到西农门口,大学里高收入的教职工是这些新鲜西瓜的主要消费对象。当然,因为西瓜,也有过女大学生爱上英俊瓜贩的传奇故事,这也是后来西农门口瓜贩密集的重要原因。


由于买瓜的大多是西农教职工,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大多是举家散步时,偶尔在瓜摊边切一小块就地来吃,能够在那个时候抱回去一个整瓜的人并不多。城里人吃西瓜,尤其是在瓜摊上吃还是比较斯文,啃过的西瓜皮上总是留有红红的瓤。不知是谁带的头,一群只穿着汗污背心的小男孩儿总是围在用来看守西瓜的帆布篷前,遇到有人吃完了瓜,刚一离开,这些孩子就会一拥而上,捡拾那些还有着红红瓜瓤的瓜皮继续啃。所以,每每吃过晚饭,就有村里的孩子们相互招呼:“走,到西农门口溜瓜皮去”。而在我家,也发生过大弟跟着邻家的小孩儿去溜瓜皮的事件,但是回来的当晚,虽然大弟尽可能的溜着墙根儿回家,可依旧免不了一顿打。母亲一边打,一边抹着眼泪问大弟还去不去了,大弟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我流着眼泪眼睁睁看着母亲挥舞着笤帚,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下一下打在弟弟身上却无能为力,因为在我们家,任何一个孩子挨打,其他人是不能拉架的,否则会一块挨打。我不怕挨打,也曾在母亲痛打弟弟们的时候不顾家规护过弟弟,可这次,我知道,我只能看着。打累了的母亲扔了苕帚抹着眼泪回房去了,留下哭得噎住的弟弟和我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从那以后,我家的孩子再没有出现在“溜瓜皮”的队伍中。
   

如今,一整天连一个西瓜也吃不完的老李,成了一个不太老的老头,他的老伴,也就是我那好强的母亲已长眠地下。每年到了满街都是西瓜的时候,我依旧遵循着惯例,隔三差五的给老李送瓜,而今年是第一次听老李说一整天吃不了一个瓜。
   

西瓜大了。


老李老了。

                                 2016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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