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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7年8月16日，当狄更斯在费城举办朗诵会的那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威斯巴登陷入了绝望，这个小城是他躲债4年期间唯一一个伤心之地，也使他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给国内的朋友写信说，“我输得很惨，要知道，2000法郎足够我们，连同彼得堡所有的亲属花上4个月……” 这是自1859年迷上赌博以来，他输得最惨的一次。输得最多的一天是7月16日，从早晨9点坐上轮盘赌桌开始，他多次回到旅馆取钱，到晚上9点，他一共输掉了1000法郎。次日早晨，他手中还剩下20块帝俄金币。第三天，所有金币全部输光。于是，他请求妻子安娜把她的金银首饰拿去典当。  威斯巴登赌场 1959年夏天，他在第四期《俄国言论》上看到一篇随笔叫《一个赌徒的手记》，那篇文章讲述了一个可怕的赌徒犯罪故事，详细介绍了一种保赢不输的窍门，还例举几个精于此道的英国人曾靠轮盘赌发财致富。 这篇文章迷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于是他反复阅读了上百篇描写轮盘赌的文章。从那以后，他便天真地幻想着能在赌台上把庄家的钱赢光，他觉得他已经掌握了赢钱的秘诀：沉着冷静，赌注下得要小，千万不可孤注一掷。15年后，他仍然执迷不悟地在《少年》中写道：“直到现在我仍确信，在赌博时，只要沉着冷静，使头脑充分保持清醒，就会克服盲目性和粗心大意，就会只赢不输……” 随笔《一个赌徒的手记》可以看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篇小说《轮盘赌城》的本源，这篇小说后来被出版人斯捷洛夫斯基改名为《赌徒》。小说1866年在刊物上发表时，还有一个副标题：《摘自一个年轻人的手记》。 最熟悉他的安娜认为，他的性格特点是热情、急躁，好冲动，对什么都容易入迷上瘾，这种性格常常使他陷入绝望，也使身边的这个女人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饱尝生活艰辛。安娜伤心地写道： “当实在无钱往赌场上拿，又无处筹钱的时候，他往往显得郁郁不乐，心灰意懒，有时甚至失声痛哭。他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原谅他给我造成的痛苦，并说他已处在走投无路的境地。我尽量用好言劝慰他，要他相信，我们的处境并非就已毫无希望，我们会想出办法摆脱困境的，尽量把他的注意力和思路往别的方面引……” 不过，正如评论家们所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才华可能要归功于这种恶棍人格，归功于这种恶魔的灾难，这就如同托尔斯泰要归功于他的健康一样。这些人格缺陷“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升入正常人达不到的感情集中状态，还赋予他神奇的眼力，使他看到感情的阴间，看到心灵的中间王国”。 自从22岁写出《穷人》以来，此后他每出一部作品就是他的一次危机，一场疾病，“因为对于他来说，幸福和痛苦都意味着感情的终点，都意味着一种不平衡增长的强力。他不用平均寿命的普通价值来衡量，而是用自己精神错乱的沸点来衡量。”  陀思妥耶夫斯基，摄于1863年  在威斯巴登豪赌时，他们结婚刚好半年，因为躲债来到国外。他最近出版了两本小说《赌徒》和《罪与罚》，但是出版商克拉耶夫斯基以不择手段剥削作者著称，全部预付稿酬不超过300卢布。几乎所有的钱都来自1865年安娜继承的一座楼房的租金。 当丈夫提出典当她的首饰时，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号啕痛哭起来。她后来回忆说，“费佳跪在我面前，吻我的胸脯，吻我的双手，说我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人”。她心里痛苦难熬，伤心绝望，但于事无补。过了大约3个小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了。“他对我说，全输光了，甚至连当耳环的120法郎也输光了。” 他试着要她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了，但又说不下去，便把两肘支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他带着他们剩下的最后一点伙食费走进赌场，结果又输光了。他把自己的订婚戒指当了20法郎，也输了！安娜献出了自己珍贵的花边大披肩（母亲的礼物）和自己的订婚戒指。她对这些物品已不再抱任何希望。  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1846.9.12-1918.6.9） 当天深夜他回来了。这一次，他给她献上一束鲜红的玫瑰。他把两只赎回来的订婚戒指交给她。这一次他赢了180法郎。这一回可该离开轮盘赌场了，当铺老板，一位年迈的德国人，在把两个订婚戒指交还给他时，语重心长地劝导他，“以后再也不要赌博了，否则，您会倾家荡产的！” 但他没有听从劝告，两天后，180法郎又全被轮盘赌场的轮子卷了进去。“我们现在的确是无以为生了。”安娜在7月21日的日记中写道。 不仅如此，两个人又都有病在身。她正在怀孕，恶心，呕吐，腹部疼痛。他则犯了羊癫疯和伴随而来的恐死病。不过，安娜的亲属们仍不断给她寄些钱来，从而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妇得以离开这座“可恶的城市”，这座“地狱”，这个使他们蒙受了那么多苦难的赌窟。 1867年8月23日，他们离开威斯巴登前往日内瓦。7个月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索尼娅出生。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床边，给她唱歌，对她百般爱抚。但是仅仅两个月后，这个婴儿就夭折了。在他漫长而又屡遭不幸的一生中，这是一次最强烈的打击。出版商还不断发来电报，以合同上的违约条款要挟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妇在欧洲躲债的路线是这样的：德累斯顿——威斯巴登——日内瓦——维也纳——米兰和佛罗伦萨——德累斯顿。4年期间，可怕的战争乌云一直笼罩着欧洲大陆，当时正值普法战争和建立巴黎公社的前夕。他们于1871年7月5日从德累斯顿启程返回俄国，度过了亚历山大二世执政的最后一个10年。 在威斯巴登时，他向屠格涅夫归还了两年前借的100法郎。当时屠格涅夫正被有妇之夫、歌唱家波利娜·维亚尔杜迷得神魂颠倒，他正准备筹款在她家隔壁盖一幢别墅。那天，陀思妥耶夫斯基输了钱，给他刚刚发表的长篇小说《烟》打了差评，同时对他的贵族作风大加嘲讽。两人不欢而散，直到13年后普希金纪念碑落成典礼上才重修旧好。 在德累斯顿，这对夫妇把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当地的绘画陈列馆。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度评价提香的作品，特别是他的名画《纳税银》。他站在这幅画前，目不转睛地观赏了很长时间。他在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十分有力地表现了提香画面上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在伊万·卡拉马佐夫的诗篇中，先知和宗教大法官的形象明显地带有威尼斯派大师这幅名画的风格。  1635年伦勃朗《与萨齐娅的自画像》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喜欢的还是伦勃朗年轻时的那幅自画像——膝上坐着年轻的妻子萨齐娅。人们曾不止一次拿他小说中的生活风俗画面同这位画家的艺术风格作比较：暗淡的阴影中，透露出明朗的色彩。伦勃朗几乎是一位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近似的天才。 1920年，茨威格在《三大师》中写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历朝历代中的真正兄弟是伦勃朗。他们二人都来自艰难、匮乏、被轻蔑和被摒弃尘世生活，都被金钱的奴仆用鞭子赶进了人类生存的最底层。他们二人都了解对此的创造性意义，都了解黑暗与光明的永久性斗争……他们二人都在人群的渣滓中找到了他们的基督。” 歌德曾把德累斯顿绘画陈列馆称为“永不枯竭的源泉”，梅什金公爵的塑造者在观看那些画作时，也有同样的感受。在那惶悚不安和疲惫不堪的几个星期中，他所感受到的东西将会首次呈现在下一部小说中，这就是《白痴》。 《白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大部头作品中最富于抒情色彩的一部，也是第一部史诗性长篇小说。他在书中塑造了梅什金公爵这样一个经典的文学人物形象。他也坚称，梅什金公爵就是以堂吉诃德为模型的。作为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最后一个后裔，他们都贫病交加，孑然一身，对一位美貌而又不幸的女子充满无限的爱，但又无力使她摆脱人间的苦难，只好永远跟随她走进疯狂的黑夜。 在这本书面世前130年，曹雪芹写了《红楼梦》。梅什金公爵无意间成为了贾宝玉的难兄难弟。夏志清教授指出，贾宝玉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中的米什金公爵极为相似： “他们都身处一个堕落的世界，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都各自与两名女性发生情感纠葛，结局都很悲惨，米什金公爵最终成了一个白痴，而贾宝玉虽然从痴呆中恢复正常，但同样抛弃了这个世界，表现出遁世的冷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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