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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味道| 尾声

 敖真灵 2016-08-18

   一个多月以前,我发表了一篇短序开始了这部奇怪的游记,其实那时候对自己要写点什么也没多少头绪。之后我纠结了很久,用什么体裁、写哪些地方、怎么去将“味道”具体化、究竟自己想体现什么。

       差不多开始构建骨架的时候,想过写九个短小的章节,除却这里提到的五段以外,还有罗马、爱丁堡、佛罗伦萨和塞维利亚。然而我先删去了罗马和爱丁堡,只因她们两者给我的影响过深,仅赐予她们一小段游记的篇幅实在吝啬。而后到我写完《上》的时候,我决定删去佛罗伦萨,因为我意识到她在我之前的文章中出现过多,而她本身也就过于丰富、长久以来都是艺术家的灵感诞生之地,我不知如何将她深厚的底蕴溶于一段当中。而本身想放在最后一段的塞维利亚,我在写完伦敦的时候才决定收笔。

多年前听我的初中语文老师说过一句话,有时候写作的一开始一直在规划每一段要写什么、要呼应什么排比什么,而写到后面的某一时刻,你会突然感觉来了、不再需要跟着计划走而是知道自己内心要写什么。伦敦,写到末段的时候我便有这种感觉,而我知道作为读者,读到这里、也就是文章意犹未尽的高潮的时候,或许也刹那间感触颇多,便一时间没心思再静下来重新开始读下一篇了。

所以我最终删去了塞维利亚,而我要是写了这原本我相当做结尾的段落,或许留给人最后的余味也会大相径庭,因为不同于伦敦,那是个撇去喧闹的、夏夜里宁静的城市,是个散发着薄荷般清爽的香气的城市,是个单纯而自由、不需要多虑的城市,是个让我觉得要是有人在我背后同我告白、我就会转身骑上他的身子勾着他脖子吻他的城市。

说到这里,我也是在旅行的过程中明白了为什么人需要去旅行。不只是让自己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更多元的文化和发现更珍贵的财宝,还是为了在旅途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想将这些所见所闻与谁一同分享,为了终于明白——无论走在多么遥远的路上,心中的挂念与寄托总会带着自己回到最初的地方。

 

我去阿姆斯特丹那会儿,由于一直想要亲眼欣赏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一作被搬去了海牙而稍有失落,我和我高中时期的艺术老师发微信:好生气啊,弗美尔的这幅画不在阿姆斯特丹了。他安慰着我说:那就别纠结了,快飞回来吧。

一个旅人的回归,或许才是我想用来当做结语的最佳素材。这或许也是我没再写下去的另一个原因,伦敦是我这个夏天回国之前的最后一站。

而这样的一个旅人,会怎样去写自己的故乡?

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的爷爷还没有从上海戏剧学院实验话剧团(现与上海市人民艺术话剧团合并为上海市话剧艺术中心)导演的席位上退休,这位老艺术家也曾一度专注于写作,最常提起的就是自己出生长大的故土,湖南湘西的张家界,据说也是中国口味最辣的地方,胜过四川和同省的长沙。我虽说随了爷爷也是少数民族,却从未返回过祖籍上的“老家”,而从小生于上海。那时候我妈问我,要是我以后想要学爷爷出书,会怎么样写我认识的上海?

我答不上来,上海吗?我从前没觉得上海有多大,出了国才知道即使是伦敦也只有这里的四分之一。

而若像我之前说的,我出于种种原因不写罗马、不写爱丁堡、不写佛罗伦萨,那我最了解又似乎最不了解的城市,又岂能是用一篇文字概括的?

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我们熟知的作家们,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抒发他们对同一片地域的情怀,因此我也想了很久才终于提笔,

——那就写写看吧。



我出国留学第一次想念家乡,是在英国看到了黄晓明和Angelababy婚礼上的照片。上海展览中心被打造成了一座童话世界,富丽堂皇的布景、灯火交织的夜空、一片毫无掩饰的高调与奢华。

最近一次想要回家,是由于我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时闲来无事便开始追剧——《欢乐颂》、《好先生》,心想最近国内的热播剧讲的怎么都是上海。看到安迪给曲筱绡买早饭,油条和豆浆;看到彭佳禾的父亲在车祸前说在美国安定下来了却还是最想吃生煎包子;我便随手发了一条消息给我爸:想回去吃上海的早饭了。

       所以要是有人问我上海是什么样貌,我想她既拥有前者浮夸到不真实的艳丽,又暗藏一颗后者单纯而接地气的初心。

       我这一趟回来之后,有一位北京的大学同学来上海玩,我和另几个上海朋友一同招待了他。早晨八九点,我便开车接他去城隍庙,我说这里的“南翔馒头店”三楼是上海最好吃的小笼包,我们到的时候早已有另一位同伴提前等到了位置,我们三个人点了两笼鲜肉两笼蟹黄,再加上一人一只烫口的灌汤包。上海小笼的外皮很薄嫩,却能完好地包裹着里面的汤汁,肉馅上附着的一层油水也是恰到好处,鲜而不腻。若是小巧的江南女子咬破一点表皮吸一口,让白色染上一圈唇间的红,怕是极为诱人。



我同这位北京哥们说你别看我们开车过来挺远,我小时候也是周末早上坐着我爸妈开的车来这里溜达一圈,不为别的,就为了吃个正宗的上海小笼当早午饭。

而今我已经能自己驱车向一个北方来的旅人介绍着充满着自己儿时回忆的南方土地,恍然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再看向周围,出国在欧洲各地跑的时候少有心思回忆,现在想想这里搁着自己整整十八年的时光,怎么可能不牵肠挂肚。沿着延安高架回程,我说你看那是个别有来由的龙柱、那是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那是香格里拉、静安嘉里、那是朵云轩、那是上海戏剧学院、那是延安饭店、MYST……我们不亦乐乎地左顾右盼着,三十几快四十度的天气,上海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是一片绿油油的树荫,她炙热的眼眸闪烁着金光,像沙漠中一枚明亮的珍珠那样耀眼、那样扣人心弦。

       然而,不只是白昼——“夜上海”、“夜上海”,上海的夜晚更是出了名地夺目。

       当天晚上,我将车停回了家,又与两个上海女生带这位北京同学来到能观赏上海最美夜景的露台酒吧,外滩丽丝卡尔顿的Flair。我们站在玻璃围栏边望下去,眼前就是闪动着五彩光芒的东方明珠,远处是上海那三幢没什么设计感但高度足以穿破天际的大楼,浦江两岸交相辉映着,再往下便是国进门口漩涡一般环形的天桥,成圈的街灯吞噬着这太过明媚的星夜……一座城市的喜怒悲欢,这一刻俨然全在脚下。

   我们喝了一瓶巴黎之花,吃了一盘还连着几片海藻的新鲜的生蚝,夏天的晚风吹起头发,好像这就是人生一般舒服畅快。夜上海,倒不如说她是座不眠之城,她浓艳的妆容和谈谈的笑意,她是那样看似神秘又招人耳目,让不甘的想去闯荡、好奇的想去探索、不顾一切的想去付出、历经世俗的想去劝阻。

       送北京男生回酒店的路上,我问他觉得上海怎么样,他说太好吃了太好玩了谢谢老板们,就是下次估计得挑个不那么热的天气来。

       而这一切或许只是个开始,或许只是所有旅人眼中应有的上海,所有繁华的、风情的、不难发现的上海的特质。

如果要我谈起这些年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变化,恐怕又会是另外一番风景。

 

上个月末,刚返回国内没多时,我和我妈回了一次外婆家里,外婆还住在上海弄堂当中一小栋一小栋的矮房子里,这么多年都没有搬走。

我们刚到的时候外婆不在家,可能是去邻里打麻将了,我妈便提议我们先去门口吃个咖喱牛肉面再回来。面店的老板问要二两还是三两,我妈点了两碗三两,老板很是实在,三两满满的一大碗,我到最后实在吃不下,心想着下次要只点二两再加一个荷包蛋。走出面店又经过了我年幼时一直光顾的便利店,我妈像从前一样给我买了一根盐水棒冰,我拆开包装发现原本传统方形的盐水棒冰现在已经做成圆头的了,炎炎夏日里才吃了两口就开始滴下水珠子,赶紧把刚才拆了的袋子重新套上阻止它融化在我手上。再回到外婆家门口时候,无意间抬头一望,呀,弄堂房子的背后早已是高楼大厦了,一幅新旧交错的画面展现在我眼前,前前后后,皆是上海的写照。

后来的一个月内,我天天朝九晚六地跑去浦东一家大企业实习,周末又和我爸妈去吃了七宝老街上的本帮菜、和当初同我一道去巴黎的朋友吃了上海音乐学院附近的河粉、油鸡饭,晚上去古羊路上的Dr Wine喝白葡萄酒,每次都点旁边标着Sweet的那款(我也记不得名字),偶尔叫上十几个朋友去原来的G Plus现在的Fusion听听音乐甩甩头,出来之后去吃个烤串或是小龙虾,日子就这么匆忙而充实地过着。

而就在昨日,我一个高中时的好朋友将飞回美国读书了,我们最后见了一面,约在了复兴中路上一家藏在一面书架后面的隐形酒吧,Speak Low,这时才意识到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
   聊着聊着我想起先前有传闻说这附近一带开了十几年的酒吧都被迫关门了,我一直都不相信,后来回家用大众点评搜了先前汾阳路上的宝莱纳——真的找不见了,有些难过,我十八岁成人的生日还是在那儿办的,想必IAPM商场周边所有适合悠闲谈天的酒吧也都已消失殆尽。这片闹中取静的街巷在秋天的时候往往布满金黄的落叶,两旁参天的大树像是要连到一起一般,一直一直排到曾经的霞飞路上。


原来上海真的改变了那么多。而虽然总觉得上海表面上不断地在变、不断在创新和突破,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一直都在、一直都让我熟悉,那是她懂得如何去安稳地生活、同时又勇于接受挑战的坚实的底气,是她从不会羡慕任何其他人的自信,是芸芸众生无法理解也无需理解的天赋和实力。

 

因为上海,无论是高耸云端间的上海,还是弄堂巷子里的上海;

无论是郭敬明眼中纸醉金迷的上海,还是张爱玲笔下温婉凄凉的上海;

无论是汇集了所有愿意倾听女人百般顾家的上海男人,还是包容着那些被男人抱怨太作太聪明的上海女人;

无论是每个清晨陆家嘴地铁站口穿着黑白制服的人群眼中冰冷的视线,还是每年圣诞路过新天地楼下看到情侣成片时心头炽热的想念;

无论是深冬湿冷的雪,还是盛夏闷热的夜;

无论怎样,她都是上海,她是任外人说这瞧不起别人的上海,却又是有能力让人着迷到拼了命想留下来的上海。

她纤细而高挑的身躯向前迈着,她头也不回;世间只言传她目中无人,却不知她逞强时的难过、低谷时的沉默。

要怎么爱你,上海,你就像每次说来不来的台风似的叫人读不明白;而谁又能不爱你,你如白先勇刻画的“尹雪艳”一样始终引人青睐。

 

然而,都该走了吧,在这个夏天快要逝去的时候,那些像我一样将要离开这里飞往另一片国度的人们。

 

你会何时回来?

她没有这么问。

而她傲然的外壳和冷淡的性情之下,却是姑娘般的羞涩与发自内心的期待。

 

所以如果你回来,记得多看她几眼,看看南京路夜晚挂在树梢上的彩灯,看看吴江路上热闹的行人,看看兰心剧院门前宽阔却幽静的十字街,看看迪士尼园内的嬉戏声。

看看这一切,然后去告诉这个世界,你爱的也爱着你的上海。

告诉他们,为什么你来生,还要生在上海。











我又要走了,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回到欧洲,回到巴黎,回到这部作品的原点。谢谢我的读者们,聆听我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疯狂的想象,那么多痴迷的念想。

 

最后送给你们,这首我在意大利电台里不断听到的歌曲,希望现在的你们也像歌名翻译过来的意思一样

 

——仍在前行的路上。



—《欧洲的味道》完—

Erika Xiang原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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