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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亲人,不过是爱怨两不忘「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08-24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19个故事

吾母“趣”事

何钱文

“我早说过……你偏不听。”

这是我母亲的口头禅。

猪拱倒圈门,跑了。母亲边满世界寻猪边埋怨父亲:“我早说过猪圈门要修,你偏不听!” 地受了虫灾,母亲又埋怨父亲:“我早说该打药了,你偏不听!” 棉花卖得比别人便宜,母亲又怪父亲:“我早说过别卖,你偏不听……”

母亲说“早说过”时不分场合,也不管边上有没有人。这让父亲很没面子。偶尔村里开会,常有人拿父亲开涮:“你回去吧,叫你家烧锅的来。”但父亲多装着没听见,要么“呵呵”一笑。

长大点我就怪母亲。

我说:娘,你就不能尊重下大(爸)!

母亲闻言怒目圆睁,跳起来双手紧拍:我的个亲娘嗳!我怎么不尊重你大。你说家里哪件事不是你大作主……也是,母亲说母亲的,父亲遇事依旧是“乾坤独断”。有时候声音说大了,父亲反对我“怒目而视”:反了你,我都不说,还轮到你来聒噪!

但少时我还是常说母亲。因为母亲常做一些我觉得“出格”的事。

有一年冬天,我家屋后的草垛里跑来位女“精神病患”,也不知是哪里人,看谁都傻呵呵笑,身上仅裹着一小块脏兮兮的红帐。我们一堆孩子远远围着看热闹。母亲摘菜回来正好看见,想都没想风风火火的跑回家,从橱子里抱出一床被子,给那位“女患”围上。吃晚饭时特地盛了一海碗热饭菜端给她。那时父亲在贩鱼,每天深夜归家。父亲闻后颇不悦。隔几天,父亲借着酒劲嘀咕:娃他娘你会过日子吗?你给床旧被子也行啊!原来母亲急忙忙抱过去的是刚做的新棉被。

其实母亲不仅“会过日子”,而且相当节俭。新年,埂上孩子们得穿新衣服。母亲买来布料,请裁缝给我们做新衣。每次裁缝给我和弟弟量尺寸,母亲总会在旁边叮嘱:小伢个子天天长,师傅你给我放点,再放点……结果是七岁时做的衣服,十岁还能穿。十四五岁时,我长得比母亲高,也有了点审美观。裁缝给我量衣服,母亲倒是不在说“放大点”这话,当时我还有点不习惯。后来方知:我穿小的衣服,母亲接着穿。

孔夫子迷琴,“三月不知肉味”。我五六岁时两三月不吃肉也是常事。印象里,唯逢年过节,父亲方称点猪肉。有一回真馋了,见卖肉小贩经过家门口,我直唤小贩停下挑子,跑进厨房央母亲买。母亲不理。小贩气呼呼走后,我坐门槛上嚎啕大哭。

母亲拧不过,吼一声:“哭么,一会杀鸡”。鸡炒熟,母亲拿两只小碗:鸡腿鸡肉我和弟弟均分,鸡头鸡脚鸡骨头父亲承包。我们三人围着桌子吃,母亲呢,看都不看。我和弟弟到了发育年龄,生活环境好点了,家里依旧很少买肉。但母亲每年会圈养一些白鹅。鹅生长周期快,一只能养十几斤重。逢嘴馋了,母亲便杀只鹅给我们打牙祭。但杀鹅之前,母亲会命令我和弟弟:去,把你外公喊来。外公喜吃火锅。

逢他来时,不论冬夏,母亲总会生上炭火,端上“红泥小火炉”,拿出锁在柜里的瓶装酒,叫父亲陪外公喝几杯。酒过三巡,母亲忙完灶台厨事,开始坐桌上吃饭。边吃边“闲谈”,谈着谈着开始“数落”外公:怨外公小时候没让她上学,怨外公让十五岁的她和大人一样挑江堤,挣工分。怨她小时被担子压伤了,现在遇雨身子就痛……嘴上数落,手上筷子却不停歇,在火锅里挑松软一点的肉放外公碗里:外公牙齿不好。

母亲对没上学“耿耿于怀”一辈子。因此对我们哥俩就多了期待。决心要把我们“供出来”。早早就未雨绸缪,在我刚上一年级时就常常扳手指和父亲算账:小伢从小学到读完大学要多少钱?半天算完,倒吸口凉气:靠几亩自留地得存哪年啊!算完账的母亲开始“怂恿”父亲想法赚钱。那时乡村还没有水泥公路。谁家要盖新房,装砖瓦泥沙的拖拉机跟本开不进村。

父亲瞅准商机,组织了四五人的板车队伍。装好材料,父亲在前面拉,母亲在后面推。也从拉板车开始,父母便忙了起来,每天都是鸡鸣即起。父亲带上矿灯去地里耕作,母亲生火做饭。饭做好天刚亮。母亲唤我们起床上学,唤父亲回来吃饭,自己去河边洗衣。

晾完衣服,匆匆扒一碗饭,再小跑赶去给父亲推车。天黑,父亲将板车放回院子,直接去地里耕作。母亲匆匆做晚饭。饭熟,母亲命我和弟弟先吃,自己再去地里劳作。直到“月上柳梢”,俩人弓腰驼背如村口老牛一样慢慢回家。

过几年村里集资修了条土公路,拖拉机能开进村,人力板车便没业务了。农闲之余,母亲“怂恿”父亲加入“鱼贩子”队伍。每天挑着竹篮,步行到方圆百里湖区买鱼。买好鱼肩挑回家放水箱养一晚。第二天天微亮,将鱼捞起挑镇街集市上卖。百十斤的担子,几十里路程,父亲的辛苦可想而知。但母亲此时却稍闲逸点,开始关注起我们哥俩学习来。

母亲不识字,课本上的东西她不会。她能做的就两件事:不让我们下地劳动;督促我们读书。农村里孩子放学放假,都要做些插秧、割稻、锄草这些不伤力的手边活。但我和弟弟却极少干这些。仅有的几次劳作也是因为顽劣逃学,母亲命我们去地头“尝疾苦”。

我上四年级时家里买了台黑白电视。我和弟弟却称为“天气预报机”:每晚条几上座钟指向七点半,母亲打开电视听天气预报。听完了直接关掉,根本不管我和弟弟“抗议”——母亲怕影响我们学业,电视只有在星期六可以看。那时父亲贩鱼归家晚,晚餐母亲命我和弟弟先吃。吃完饭,母亲抽出细柳枝往桌子一抽,厉吼一声:做作业。我们扑桌上做作业,看书,母亲做针线活在边上陪。

有时白天疯累了,晚上做作业时经常如小鸡啄米般打盹,母亲拿柳枝朝桌上猛抽几下,吼一句:想挨揍吗!直至父亲回来我们才得休息。而母亲此时方进厨房将饭菜加热,陪父亲一起吃。

“强扭的瓜不甜”,我天生不是读书材料。小学成绩还勉强凑合,上初中后数理化学得一塌糊涂。弟弟与我雷同:也常交白卷。但在母亲的“威逼”下我们唯佯装“发奋”。

毗邻二叔是村里“秀才”,家中藏书颇丰。于是我常伙同堂弟去二叔家“偷”书,晚上在母亲面前“发奋苦读。”《水浒传》《薛仁贵征东》《醒世恒言》《三国演义》……二爷所有藏书我几乎在那几年全部读遍。偶尔,母亲也生疑:这书这么旧?我立即装出一副“义正言辞”样冲她吼:没文化真可怕!这是参考资料好吧,我好不容易才跟同学借到的……母亲遂咧嘴笑,摸我头说:“小伢真懂事!”

纸终归包不住火。中考落选,母亲逼我“复读。”但此时村里“打工潮”波涛汹涌,我心思如脱缰野马,早奔向城市了。万般无奈,母亲让我立“自己不愿读书,将来不怨她”的字条,还装模作样的找来红泥,非得让我按上红印。

那年初到苏州,跟堂兄学木匠。推刨砍斧,双手血泡,夜里偷哭无数次。这时才知母亲往日的千般好处。母亲呢,后来听父亲说:在我刚打工那一年,别人都不能提我名字。一提,母亲就哭,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管什么场合,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

作者: 何前红。笔名:何钱文。安徽枞阳县汤沟镇人。现漂济南。1979年出生,2013年开始发表作品。有作品刊于《时代文学》《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齐鲁晚报》《羊城晚报》《镇江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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