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门罗谈写作(上)

 昵称JDTWtBsL 2016-08-25

生活的成功,对我而言,就是环境里没有能压垮我的东西。

——艾丽丝·门罗


爱丽丝·门罗,她的作品多半设置在她自己出生成长的,安大略省西南部,如今,她被视为英语文学心理小说最前沿的作家之一,她不断翻新的短篇小说结构拓展了我们对结构的理解。在六十多年的写作生涯当中,门罗出版了十三本短篇小说集,以及一部长篇,得过无数的奖项,包括布克奖,马拉墨德国际笔的短篇小说终身成就奖,国家书评奖等等等等。她最近的小说《亲爱的生活》,听起来像怡人的一声叹息,忧伤混合了喜悦,这是个以写作来赞颂存在于人生经验、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简化的复杂性的作家。

爱丽丝·门罗书写普通的局外人——不快乐的家庭主妇;脸上带着一大块紫色胎记出生的孩子;老年痴呆症病人;生活在小镇,却不想融入社区平常观念的主人公——她仔细地解剖人物:谁永无休止地追求社会的认可,无论挑战或是不挑战传统的观念,会不会甘冒被身边的同伴抛弃的风险,有没有真的为了得到更广阔的生活有所行动。迷人的是,门罗的主题也适用于作家的生活,以及作品创作的过程。作为“局外人”的精神体验,经历过洞察、欺骗、配合、挫败,然而,现实的、理性的、抑制的区域永远也不能勒住这一切。

门罗的小说主角们也许是,比如说,罗伊这样的手艺人,两个版本的《森林》都是以他为主角的,在第一个版本的故事里,他结了婚,是个快乐的广告牌画师,然而,在第二个故事中,他是个做家具的,从事翻新旧家具。在这些故事里,有些角色同门罗的父亲罗伯特·莱德劳关系密切,罗伯特·莱德劳用了一生的时光,以体力劳动支撑他的家庭,在年近七十的时候,提起笔来写作。门罗的作品中,随处可见“深藏内心的另一个自我”,这些个自我,穿越她的故事、小说集,将角色们联结在一起。当父女的角色在一起时,他们经常以这样两两的形式出现的。

莱德劳的历史小说,《麦格雷戈盖尔一家》涵盖了对伐木生活的种种描述,1979年出版的时候,作者本人在三年之前,七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去世。尽管他毕生都是个朗读者,然而他有“莱德劳家生来的羞怯”(门罗语)。他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个体,一直活在为生活环境接受的愿望之中,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他,如同他的女儿一般,描述自己过的是“双重生活”。十四岁那年,他从中学退学,在丛林里设陷阱捕猎,当渔夫,由此来逃避他父亲更加本地化的路径——耕作。门罗回忆录体的《为了生活而劳作》,把丛林中的树描绘为社区的局外人,可以这么说,丛林位于耕地的边缘。莱德劳靠养狐狸、水貂来养活他的太太以及三个孩子,他在自己设计的、错综复杂的围栏里养殖动物,围栏就在他家屋子的后头。(摘自《森林》)

那时候,是二十世纪初的二十多年,休伦湖郡已经没有多少野外了,有一点。在1830年到1860年之间,就清理成了耕地,那时候休伦地块刚刚开放,被彻底地清理了一遍。大量的河湾挖掘,其中有进步的是修理了河道,让溪流沿着耕田奔跑,如同驯服的运河。早期的农民最恨的是看见哪怕一棵大树,赞美的是开阔的田野。男子气概抵达了这片土地,是要进行管理的,是专横独裁的。只有女人可以在乎风景,而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征服、产量。(摘自《为了生活而劳作》)

编按:访谈因为长度关系做过编辑处理,修改以及删节。部分问题被缩短,或者删除。


采访人:莉莎·迪克勒·栗野

被采访人:爱丽丝·门罗

访谈时间:2010.10.22-2012.5.30

翻译:张小意

栗野:有的时候,您的故事写的就是写作本身。

门罗:有意思。我不介意你这么想。我不是这么写的,不过……

栗野不过您是这么读书的?

门罗:我的写作就是很清楚的日常生活,非常重要,因为它们对我就是非常的重要。

栗野:非常重要的日常生活……先谈谈您的写作过程吧?

门罗:我写作很慢的,对我而言,写作很难,几乎是永远很困难。我的写作很稳定,真的,自打我二十岁开始,现在,我八十一岁了,我的生活规律就是清晨起床,喝点咖啡,开始写作。之后,我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继续写作。认真的写作在上午完成,起初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只能写三个钟头。我经常重写,我重写了,我觉得可以了,就送出去了,结果我想重写更多的地方。有时候,对我来说,就因为两个词很重要,我就能把一本书要回来,把这两个词放进去。

我开始的时候是想写长篇小说的,我之所以写短篇小说,是因为所有的时候,我都只能这样写。很久了,我不需要再照顾家庭,不用带孩子了,不过,省下来的时间,写长篇小说还是不够。隔些日子,我觉得故事好象成形了,居然是个相当不同寻常的故事,通常都是一个长故事的结构——就是我想写的,在这个故事空间里,我可以说我想说的话。一开始是很艰难的,因为短篇小说是一种大家早已限定了长度的形式。他们想要的就是短故事,而我的故事相形之下,就实在太不一样了,可以这样讲吧,它们继续,继续,告诉你不同的事情,接着依此类推。我从来不知道,或者至少说,我通常不知道故事该多写多长。不过也无所谓,总之它需要多少空间,我就给多少空间。不管怎么样,我其实无所谓现如今,我写的东西是故事,分类是故事还是什么,就是篇虚构,就是这样。

栗野:您是个感情丰富的作家,您还写诗吗?

门罗:哦,时不时的,也写。我喜欢诗意,不过,你也知道,当写文章时,就得小心着点,不要让文章变成刻意的诗意,对诗意还得保持尖锐,这也是我现在喜欢的写作方式。我喜欢这样的写作方式,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不是这样的方式有点吓人?

栗野:我印象里,你对民间故事非常感兴趣。

门罗:是啊。人自己从来不知道会对什么感兴趣,一切都不是提前决定的。突如其来的,你意识到,这是你想要写的东西。所以,我自己不会这么认定我自己的,不过我听了很多说书人的故事,从中得到了它们的格调,试着想写下来。我也会想,为什么这种故事对大家这么重要?我想,现在人仍旧能听到很多的故事的,人们讲故事,是想讲述生活之中的怪诞。我就喜欢收集这样的故事,看看它们准备告诉我什么,或者我会怎么处理它们。

栗野:我从哪里读到过,民间故事被认为是女人讲故事的形式。

门罗:我估计这种说法是真的吧。女人们不那么认真的,即便女人学会了书写,能够写作了以后,也许仍然在讲故事。你看,女人大把的时间是聚在一起的,她们过去一向这样。我都能记得,要是家里有大规模的晚餐,女人就得在一起干活喂饱男人。男人在田野里干活,等他们进屋的时候……对了,我说的是我的童年,女人就得伺候他们一顿丰盛的晚餐。在女人之间,大餐、美食都是有了不起的自豪感的,然后,你就得到了堆积如山的碗啊碟啊的要去洗。这所有的过程,女人都在和其他女人讲话。这是很重要的事儿。

不过,当然,这样的事儿,现在已经全过去了。这是老派的方式,乡村的方式,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是不是还这样聊天。现在的女人互相还聊天吗?环境还鼓励她们闲聊吗?不过,不管在哪里,女人聚到一起,我以为,就会有讲故事的动力,就会有种冲动,互相说着,“为什么你觉得真有这事儿?”“说起来,这难道不是件奇怪的事儿吗?”或者是,“这到底什么意思啊?”也许,女人有种天然倾向,想通过语言解释生活。不过,我认识的许多女人,也没这种冲动。她们觉得往前走比较好,做你该做的事儿,可能对这些事儿没有好奇心吧。

栗野:我好奇这是不是你之所以选择短篇小说形式的视角,或者是短篇小说选择了你的原因?

门罗:可能是这样。我喜欢和人打交道,和人聊天,同人们接近带来的惊喜。对我来说,这一切非常的重要。会发生的都是你未曾预料的。《逃离》其中一个故事,婚姻在困境之中的女人决心离开她的丈夫,有个非常理性的年长女性支持她,她就真的这么做了。然而,当她试图逃离时,她意识到,她就是做不到。离开是明智的,她有一大堆理由这么做,但她就是做不到。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我要写的东西。因为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所以,我必须得留心,这其中有东西是值得留心的。

栗野:你的作品,主题是贯穿的,主题跨越了一本本的小说集,把你的故事联结在一起。我想《逃离》这个标题,也能替代《亲爱的生活》里的一些小说题目,比如说,《火车》。

门罗:哦是了,是的。这个故事这么吸引我,因为我觉得有时候人就是不明白自己必须做的事儿。我的意思是说,主角杰克逊,他实际上必须要从人的纠缠里逃脱。他不知道为什么,然而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发生了。这其中有性的元素,但不是唯一的元素,我想有些人就是这样的。

栗野:《亲爱的生活》里,我想其中有一个角色是真的从生活中得到她需要的,贝尔,也是《火车》里的。

门罗:哦是的是的是的,我想她是得到了。她是个幸存者,有几分奇怪,因为有那么多事儿和她作对,让她陷入困境。不过,我想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给什么就拿什么,拿到什么都能创造出神话来。换句话说,她从不认为自己的生活有所残缺,她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大部分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巨大的损失,她的阶层理应有的生活,她并没有——她不结婚,有很长的时间,她毫无性欲。还有,她并不是仅仅是应付这些事儿,而是把一切都编织进了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之中。我以为,她其实是一直这样做的。我也认识这样的人。我认识的这类人,似乎,嗯,有某种天赋,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快乐、兴致盎然的状态。像你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我想,就传统的多了。

栗野:我觉得,你的小说《不存在的优势》提供了关于你的成功的一个视角。当你描述贝尔的时候,我以为,她的成功和你的成功有相似之处。面对的那些困境,你也都有,而你把这些都转变成了写作的机会。

门罗:就是这样的,不过我也很走运的。要是我再早一代的时候出生,农民的女儿什么机会也不会有。但我这一代,已经有了奖学金。并不是鼓励女孩子去争取奖学金,但至少你可以去争取。很小的年纪,我就可以想像,我会当个作家。提醒一下,那时候,别人根本不会这么想,根本不会在那种环境里这么想。但这种想法仍然不至于是完全异想天开。我小时候,要做很多体力活,因为我妈妈做不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变迟钝。我觉得,某些方面,我的运气是真好。如果,假设我出生于一个教育良好的家庭,就说是在纽约吧,那里的人都知道写作,整个世界简直都在写作,诸如此类,我就会完全消失了。我会觉得,“哎呀,这事儿我干不了。”但是,我生活的人群,根本没有人想过写,我就有能力说了,“哦,我能写啊。”

栗野:在《亲爱的生活》里,你探索了你与父母之间的矛盾。爱、恐惧、憎恨,全是这样的内容。在你的后期作品里,你始终回溯,回溯与父亲的关系,他曾经是颇有建树的作者,一个高度敏感的人,终身都是个朗读者。

门罗:他是的,是的。

栗野:是这么一个人?在您的许多故事里,一个对你这个成长之中的作家而言,像幽灵,像另一个我的人?不过另一方面却有个不可动摇的元素,你始终不能放弃的事件,就是在你长大的过程中,他用皮带揍过你。

门罗:是的。我自然可以说,“哦,当然了,在那个年代,这是件普通的事儿啊,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时不时的挨揍的嘛。”那时候,打孩子一点也不会被责备,孩子不打不成器,这是自然而然的。再说了,贫困,还需要孩子干活来支撑生活,对我来说,这可不全是孩子成长之中有趣的部分。现在的孩子不一样了。这一切都是很实际的,都是一定要这么做的。不过,挨揍很恐怖,也许,有人会说,有害的,我没法这样想,因为我不……我仍然感觉到排斥,感觉就像针对我发生的某种恐怖行为。感觉自己很卑贱,挨揍就是这种感觉。不过,我还是能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时代会发生的事儿,你不可能从时代里逃脱。但是,也不能就因为那个时代正常,就不去找原因,为什么?了解他们需要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按照一定的行为模式去行事,那年代养孩子,从某方面来说,不是时间或者金钱的问题。还有就是,不会给孩子时间回嘴,或者大嘴巴的废话。不会忍受这样的,因为首要的,肯定是要赚够生活,生活在每个人都必须劳作维生的地方,人当然要对家有用。而我是个非常叛逆的孩子,至少说,我有这样的想法,我渴望走出去,谁我都会顶撞,一切都和家里的要求背道而驰。

栗野:你和母亲的关系也是矛盾的。

门罗:那就更复杂了。因为我主要是像我的父亲,不像我妈妈,她对此是很悲伤的。

栗野:因为她的病?

门罗:不,真的,和她的病没有关系。要是没有她的病,情况也许会更糟糕。她想要的是个非常非常乖巧的小女儿,能顺从,聪明,但是顺从,可以背诵,不要提问。

栗野:以及,她在诸多方面,也是超前于她的时代的。

门罗:在许多方面,她的确如此。关于妇女的权利之类的事情,她都挺不错的。她就是非常非常的清教徒,那个时代,很多女人都是这样。

栗野:似乎你与母亲的最大挫败感,来自于她对性的态度。哦,对了,当然,那个时代的观念,上帝才知道从哪里来的观念。大部分有志向的女人,我想都多少会感觉到性是敌意的,因为但凡一结婚,一切雄心壮志都结束了。对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最糟糕不过的事儿了,她们以往都是这么说的,最糟不过去结婚,次之就是性生活。所以,有性关系这事儿,是你一定要去确定能控制的事儿。在《亲爱的生活》中,你用翻新房屋的想法,与记忆的运行联结了起来。您能不能谈谈,关于记忆,你是怎么想的?

门罗:当人渐渐年长的时候,一切发生的都会变有趣,因为记忆力随着就变得生动了,特别是时日久远的记忆。不过,我从来没有用力地回想过,记忆始终都是在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作的主题以前是不是写过。当然了,《终曲》的故事是一连串有意识的记忆过程,不过我不是经常这样做的,因为我觉得要是真的想严肃地写自己的父母,写童年,必须要尽最大能力的诚实,要弄明白真实的情况,不是记忆给你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你永远做不到全知全能,但至少可以说,“好,在我的角度上,是这样的故事,我记得就这么多了。”

栗野:你有时会跟我说,那些困境,我们始终在重复,直到有一天,会解决的。

门罗:我觉得,可能针对童年记忆来说,这种说法是非常真实的。童年终归会塑造某种永远无法成功的企图、愿望要去解决。不过,什么又叫“解决”呢?是不是说,这些问题再也不会伤害谁了?你想通了,你的想法是清清楚楚的了,知道都曾经发生了什么了?然而,这些是写不出来的,你自己有了孩子,要是他们写自己的童年故事,那也只是他们自己的故事,其中那个“你”,有可能你怎么也不会承认是你。所以,我觉得得确认,这样的故事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要做值得尊重的努力,即便如此,也不会抵达每个人的真相的。然而努力是值得的。如果你是作家,你的生命时光,大体都用来解决疑惑了,你把想法写在了纸上,其他的人都在读,这事儿真的是非常古怪的,真的。你一生的时光都花在了上面,纵然如此,你还是知道你没有成功可言。你不是所有的方面都失败了,不是一切都失败了,这还是值得的,我这么认为,值得做,无论如何值得。但是,总之,就像是你要处理太多太多的事儿,可惜其中你真的能应付的,只有一部分。这听起来是不是太惨了,我其实并不觉得绝望啊?

栗野:你的每本书,都会探索新的写作主题和途径,《幸福过了头》与其它有什么不同?

门罗:哎呀,一开始打击到我了,有种恐怖感,这本书里有太多冷酷的东西,这些故事里,没有多少轻快、明亮的时刻,我并没有刻意让它们黑暗的。

栗野:开篇的《多维的世界》里,主角多莉,就是忍不住要去探视她丈夫,然而她丈夫劳埃德因为谋杀了他们的孩子,被刑事鉴定为“精神病”。

门罗:《多维的世界》确实是个可怕的故事,不过,我觉得它完全可信。这就是个控制的故事,最终冲向了疯狂。这个故事我感兴趣的点是,所有这发生的一切,多莉要和过去的一切有所联系,唯一能联系的人就是劳埃德。然后,他给了她一个说法,说其实他们的孩子全上了天堂,诸如此类吧。如果不是她在公路上救了一个陌生人,她就会彻底迷失其中。意外救了她。就我自己而言,这样说吧,我喜欢这样的意外。

栗野:我也很喜欢。在这篇小说里,我注意到,最频繁出现的是“联系”,或者“建立联系”,似乎多莉绝望地寻找的就是这个,这也是她在公路上救了人之后,发现的东西。

门罗:是的。

栗野:“联系”这个词你想到了什么?

门罗:救赎。我的意思是,救人的意外,多莉从中得到的是救赎。得到救赎,成为她自己,真正能理解发生过的一切,她的孩子们全都死了,他们并不在幻想出来的天堂里,那只是她丈夫幻想出来的地方。

栗野:似乎整个故事,你的叙述当中,你的人物都在想方设法建立一种“关系”。

门罗:我觉得我们大部分人都这样。只不过,关系这个词是有歧义的,因为剩余的人在想方设法摆脱困扰他们的关系,或者有些关系会让他们发疯,大致就是如此吧。

栗野:这让我想起了你那篇《孩子的游戏》里的马琳和沙琳,把两个女孩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是另外一个女孩的溺亡。

门罗:这也是个恐怖的故事,和《多维的世界》差不多的可怕。在这篇里,我真正想做的是,我相信孩子的天性里有种非常纯粹的无情,我想表达出来。至于说那种感觉……你就是不能忍受那人碰你,或者是跟这人在一起,你就是不能忍受,一种强烈的摆脱的需要,要避免受到影响。弗娜,就是那个被谋杀的女孩,她就像感染源,会带来所有愚蠢的玩意儿,这会影响你的生活,而当孩子正在长大,想要创造自己的生活时,完全不希望生命中有这些东西。如今这个时代,为了抵消孩子天性中的残忍,做了大量的工作,而那个时代是没有的。不过,在我的故事里,也有人努力这么做了,不过做法让孩子觉得腻歪,反倒进一步激化了孩子的愤怒。也许会有部分读者觉得,“啊,上帝,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有这种事儿。”

栗野:美国的媒体上,孩子的残忍占了很大的篇幅。

门罗:加拿大也有。多伦多一个震惊的案例,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说服她的男朋友,把她视为对手的另外一个女孩杀掉,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总之,小说不是为了写可能发生的事儿,也肯定不是为了写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儿的。

栗野:在《洞深》这篇小说里,你深入探讨了父母和孩子关系之中,存在的模糊不清的天性,探索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裂隙。奥斯勒悬崖下头,突出的巨石下的野餐,一个孩子肯特出了一场事故,由此改变了他的生命进程。我们看见这场事故,在多年之后,仍旧回响。这篇小说是不是回到了两代人之间的沟通障碍?

门罗:也许有点吧。不过,奥斯勒悬崖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每回我到这种地方,就回到了我还是个年轻的妈妈的时候,会想到那里很危险。就是从这种想法里,我得到了这个故事的想法。这个故事并不是写那个妈妈,也不是写儿子,儿子想找到通往至善的路,这种理想对身边的其他人来说,就是个麻烦。他必须和身边的人断绝关系,以便自己扮演圣贤的角色。像他这样的人,通常来说对世界是大有好处的,故事里的肯特正是如此。但是,对他周围的人是冷酷无情的。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们出发去野餐,路上有很多难处,每个人都会尽力,特别是母亲,要照顾孩子们的母亲。然而儿子肯特做了什么,他靠近了悬崖,掉下去了。他当然不是故意想这么干,不过这类人,就是会这么干。对我来说,孩子的父亲阿历克斯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个人物永远显得迟钝,但是,他是那个把孩子从洞里救出来的人。肯特并非全然是个让人讨厌的角色,不过,他是那种在生活中因为他所追求的一切,给周围的人惹很多麻烦的人。这个故事让我感兴趣的是,妈妈对这样一个孩子,会怎么想。她多少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是种痛苦,但她就是没办法不关心他,会比关心别人更多地关心他。

(未完待续,授权转载。部分资料由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比较文学系Daniel Fried 教授提供,摘自《纽黑文评论》以及莉莎·迪克勒·栗野访谈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